1.离婚 梅雨时节总归是雨水多些,丫鬟兰芯将棉布大衣从屋子里取出,一路穿过宁府弯弯绕绕的长廊,走到三姨太屋子外,挑了流苏帘子走进,赶紧地给正在搓牌的八小姐宁蝶系上。 触碰到宁蝶露在短袖旗袍外的胳膊,冰凉凉的,冷玉似的,兰芯瞧了几眼牌桌旁其他几位衣着鲜亮的姨太们,嗑瓜子闲聊的,还有旁边丫鬟婆子捶背伺候的,唯独八小姐身边清清冷冷,茶水也无人送上一盏,牌却从早上打到晌午都不曾放八小姐回屋一趟,不过是欺负八小姐人为宽厚老实,免不了怠慢,兰芯敢怒不敢言。 倒是宁蝶无所谓,也不皱起细细的眉头,披了大衣继续摸牌,面上毫无怨色,只等姨太们打疲了放她回屋去。 又摸了几圈,宁将军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进屋通知,说是八姑爷回来了,让八小姐去正厅。 “哟,可得是回来了,三年五载回来一次,在外不知忙活些什么名堂。”三姨太作势把码好的牌推散,她在这宁府里待了二十多年,大夫人走得早,二姨太是个病秧子平素不出屋门,宁府上下三姨太自然是头一份的女主子,说话除了宁将军对谁都不客气。 这话十分不得体,满屋子没人插上多余的话,不乏有的人面上幸灾乐祸,室内点的熏香馥郁,宁蝶只觉闻多了胸闷,三姨太表面上似在为她说话,到底是要给她难堪罢了。 宁蝶没有计较,带着蓝芯出了屋,雨水落在青瓦上的声音清脆,她站在长廊上一时听得出神,宁府的屋檐叠叠层层地向前延伸,她抬眼一望,乌压压的天空下,长廊边种的花卉植被也因天色增生了灰暗。 “小姐,姑爷等着呢。”蓝芯在一旁提醒道。 宁蝶收回目光,脚上的速度却是越走越慢。 然而再慢还是和那个人面对面了,他正坐在大厅里,一身军装仿佛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眉宇间依旧是不变的淡漠,那双深邃而犀利的眼睛,仍不曾愿在她身上停留,听见宁蝶的脚步声,他端着一盏热茶发呆,任热气一缕缕模糊他英俊的面庞。 宁蝶不知怎的,那股听到他回来时的淡淡欣喜,此刻割得她的心略略地生疼。 “小蝶,既然你来了,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团聚了,我先回书房办公。”正座上的宁将军起身,他戎马大半辈子,实在的大粗人一个,喜怒全挂在脸上,现在正是眉眼掩不住的笑意。 大抵是霍丞又为爸爸立功了吧,不然爸爸怎么会轻易地对自己笑得和善,宁蝶扭头,便见霍丞已经放下青瓷茶盏,站起来对一身戎装的宁将军颔首,“岳丈大人慢走。” 宁将军欣慰地点了点头,他前脚踏出正厅的门槛,后脚蓝芯接着避开了,一下子屋子里只剩下她和霍丞,而气氛霎时凝结,结婚十年了,宁蝶只感她和他的距离是愈发遥远。 这次他替爸爸带兵稳定北方,一去即是两年,从不曾给她打过一个电话,捎回过一封书信。 “在外的日子可好。”她坐他对面,沉默片刻,率先开了口。 他清清冷冷地道了句还行,然后说累了,要回房间。 从新婚后,他一直住在她曾经的闺阁里,他本是倒插上门的女婿,她又是个府里不受待见的八小姐,所以婚后宁将军自然没有给他们另外安排其他住处。 她的闺阁在宁府偏僻的西院,老式的两层建筑,自带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着清贵的梅花,时下梅花早落了,有光秃秃的枝丫伸进二楼的窗台里,添了几分萧瑟。 回房的路上他在前面走,宁蝶跟在他的后面慢慢踱步,他曾接受过专业的部队训练,步子迈得比一般人大上许多,他的背影始终和宁蝶保持两个拳头的距离。 晚间躺上床,宁蝶全身紧绷得要命,她紧张身侧这个人,即便霍丞闭着眼睛什么也没做。 可她的呼吸里全是他的气息,既陌生又熟悉得可怕,她侧过身去背对着他,挨到半夜还睁着一双眼睛。 被子冷不丁地被掀起一角,床头的灯亮了,霍丞穿好拖鞋,见她要坐起来,面无表情地对她说道:“你早些睡吧,我去睡沙发。” 她看他真的关上门走了,橘黄的灯光把屋子照得暖色一片,可她莫名觉得寒冷,屋子外是呜咽的风声,悲伤得厉害,宁蝶突然想,他们这样的婚姻,存在着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松手算了,还彼此一个自由,反正是她束缚了他,这般想着,宁蝶当真穿上鞋子,走出卧室,打开客厅的灯,站定到霍丞的身边。 灯光一时刺眼,已经躺在沙发上霍丞半眯起眼睛,盯着宁蝶。 他只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浴袍,随意盖着一条单薄的绒毛毯子,没有白日里军装增上的气势,可宁蝶还是觉得这个男人哪怕是眼前这般慵懒的样子,也依旧带来一种逼人的压力。 “霍丞,”宁蝶握了握紧拳头,努力地使自己平静,“我们要不离婚吧。” 客厅角落里摆着一个大钟摆,平时素来没有什么存在感,今夜宁蝶的耳朵回荡的几乎全是它的声音,不知心里跟着数到第几下,霍丞才不紧不慢地拉了拉毯子,语气平淡地道:“别说胡话了,早些去睡。” 他以为她还在开玩笑,从十七岁她嫁给他,这个男人何曾认真地揣测过她的心思,宁蝶突觉悲哀,不知从哪里鼓起的勇气,她一把扯开他身上的毯子,有些歇斯底里,“霍丞,我是真心要和你离!你今晚给我个回答。” 霍丞蹙眉,似在思索,手指轻轻地在沙发垫子上扣了扣,半分钟后点头,没有不舍,“行吧,给我点时间安排。” 她终于要摆脱他给的阴影,宁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解脱,她笑着重复地说太好了,可是眼泪不停往下掉。 霍丞起身抱住她,轻轻拍拍她瘦弱的肩膀,低沉的嗓音第一次如此地温柔,像在耐心地哄一个孩子,“好啦,别哭了,去睡吧,乖些乖些。” 她没有推开这个怀抱,只想这是最后一次,索性把眼泪和鼻涕全往那干净的浴衣上抹。 第二日天色放晴,宁蝶出房门时霍丞已经不在了,兰芯说八姑爷一大早让将军喊出去办事,宁蝶点点头,昨晚哭得眼睛有些浮肿,连带着食欲不佳,早餐没有胃口。她准备去书架上挑本书看看,绣玉店的伙计这时上门拜访,带着大盒小盒的东西。 “都是时下流行的款式,每式各一件,夫人您瞧瞧。”伙计恭恭敬敬地把盒子一一打开,好些光泽亮丽的狐裘披肩,宁蝶愣了愣。 瞧她一阵疑惑,伙计卖着笑解释:“这些都是霍先生付过款,东西既然送到,那我也赶紧地回店里了。” 伙计一走,兰芯凑过来啧啧称奇:“小姐,成色这么好的皮毛,我也是头回见呐,姑爷有心,定是瞧见您昨日穿着的棉布大衣有些年份了,您啊,平日里太朴素了些。” 宁蝶没有接话,这些狐裘披肩着实惊了下她的心,昨晚她说的话他自是清楚和明白,为何今早会突然送她礼物。 他极少送她什么,这些年她越发看不透他了,昔日他虽性子冷淡,可到底她能懂他一二,而这昔日,又是哪一年呢,宁蝶不免有些恍惚。 十六岁时她在女校读书,学校是西洋派的风格,不止要学国学,还得去学英语和钢琴,她自小怯生,这内向的性格在西洋学校不怎么受老师和同学的待见,后来爸爸有意要将她嫁给自己中意的属下,于是她从学校退学,匆匆地过起为人妻子的生活。 结果却是守着一个霍夫人的名头,默默隐忍地活了十年。 这期间不是没有心动,毕竟霍丞是那般优秀的男子,除去出身,无论外貌和学识,配她八小姐的身份都是绰绰有余,但霍丞是冰冷的人,早把她所有的心悸磨得殆尽。 隔了几日,宁蝶让兰芯陪着自己去把皮毛送回店里去,东西颇多,东西不甚好拿,路上叫了一辆黄包车,在车上兰芯忍不住地抱怨:“这好好的披肩不要,送回去作甚。” 宁蝶没有解释,送这些东西不符合霍丞的身份,他毕竟是爸爸手下的副将,要是被府里爸爸那些姨太们知道,免不了数落霍丞的挥霍。她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他受非议。 黄包车转了一个街角,到了西北最繁华的商业地段,兰芯有一段时间没出府,忍不住左顾右盼,似乎看见什么震撼的事,兰芯扯过她的袖口,喊道:“小姐,你看那不是姑爷和四小姐吗?” 宁蝶转头去看,那一身把军装穿得笔直的男人,俊朗的眉眼含着笑意,俯身和挽手的女人温和交谈,不正是霍丞和四姐宁筝么。 好似有什么东西撞击了宁蝶的胸口,闷得生疼,黄包车还在往前奔腾,路边的风景呈流水线一样倒退,她盯着他们看,直到再也看不见这对璧人的影子。 四姐么?过世的大夫人留下的唯一女儿,是家中嫡女,和她这个八小姐不同,是被爸爸捧在手心的明珠。她为什么要和妹妹的丈夫相处得这般亲密,如果没有看错,他们这是刚从酒店出来么。 宁蝶愣了神,还是兰芯摇着她的胳膊问:“小姐,我们去和将军告状吧,这四小姐欺人太甚。” 可不是,从小就不把放在眼里,任意嘲讽,如今做的却更为出格。 宁蝶点点头,她是得问个究竟的。 东西送回铺子里,宁蝶带着兰芯赶回宁府,询问下人四小姐回来没,正巧在回廊上遇到了。 不等宁蝶开口,宁筝就已经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今天也看到你了,霍丞已经和我说,你们两人马上要离婚了对吧。” 看宁蝶变了脸色,宁筝继续道:“实不相瞒,我和霍丞好了有七八年了,以后他会是我宁筝的丈夫,连霍伯母都认准我是她的儿媳妇。” “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许是悲愤至极,宁蝶有些说不出话,“你连你的妹夫也要抢……” “笑话,你们结婚十年都没有夫妻之实,也算是结婚吗?也不看看你自己,每天穿得和街上那些穷苦妇女有什么不同,你会一门外语外交吗?在事业上能给霍丞带来什么?连霍伯母都一向对你冷淡吧?!娶你这样的女人,才是霍丞唯一的败笔!”说完不等宁蝶回话,宁筝推搡开她,高傲地丢下一个胜利的背影。 宁蝶一时气血攻心,十八岁时为霍丞挡下一枚子弹,彻底伤了她的身子,她此刻只觉天晕目旋,在兰芯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立。 若是她能重来一世,她一定不会听从爸爸的安排,在自己最好的年华里,嫁给一个最铁石心肠的人,成为这府里最不受待见的八小姐。更不会省下所有的开支,去接济这个男人贫困的母亲,亏空自己的身子。 2.结识 宁蝶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枪伤复发了,她胸口疼得厉害,躺在床上昏睡中听见兰芯在和爸爸争执,一声四小姐做得太不要脸说出,接着是子弹上膛的声响。 “爸爸不要开枪——”宁蝶从床上猛然地坐起来。 入目是普通的青纱帐子,木墙上悬挂的油灯散出柔柔和和的光,船桨划水的声音淅淅沥沥,船身晃悠,她的身体跟着轻荡。 “蝶儿,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身侧和她同榻的女人紧张地问道。 转头看了一眼女人,那和自己相似的眉目在她梦里曾反复出现,她愣愣地盯着女人瞧,瞧得渐渐视线模糊,不知是静谧了几分钟,她忍不住扑进女人的怀里,流着泪道,“妈妈,我好想你,我这是不是在做梦?” 苏梅拿手抚摸着宁蝶的后背,好生抚慰了一番,喊船头伺候的李妈进来。 “这身子还有些烫,说话也是前不搭后语,让船家快些,万一烧坏……”接下来的话苏梅心里一慌,没有说出口。 李妈应了,迈开寸莲小脚利索地跑到船头去传话。 宁蝶依在苏梅的怀里,她伸出手颤着去摸胸前,没有摸到咯手的伤疤,却能感受到烫手的体温。 她这才确定这不是梦,自己也不是在地府,而是真正地回到了十二年前。 这一年她跟随妈妈坐渡船来到西北,来投靠做将军的爸爸。 一路上水土不服,她身子弱经受不住,生病发起了高烧,连累苏梅几日衣不解带的照料。 许是生病加上重生带来的惊喜冲击,宁蝶全身疲倦,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第二日再醒来是在医院洁白的大床上,桌边堆满花篮和水果,连门外的过道上也是。 她缓缓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苏梅坐在床边用帕子抹眼泪,还穿着昨日未换下的青绿色软缎旗袍。 宁蝶记起来,爸爸和妈妈认识时,他说过自己没有家室。 那个时候宁沉还是带兵不足百人的小将,被对手逼到东南的一个小村庄躲着,因此认识了小地主家的独生女苏梅。 为支持他重回西北,苏梅和爷爷把家里所有家当拿出来给他招买兵马,没过几年苏沉发迹了,却迟迟没有接苏梅过去,直到爷爷病逝,彻底料理完爷爷的后事,没有后顾之忧的苏梅干脆带着宁蝶跑到西北来。 人是找到了,这西北无人不知宁沉是谁,势大权大,家里的妾室都是多得双手难数,更别提外面的粉红知己。 苏梅彻底地伤了心。 “妈妈,”宁蝶拉住苏梅的衣服,唇还乏白,她努力地笑道:“我们回老家吧,我不想留在西北。” 苏梅看着女儿,忍住泪,满是酸楚。 宁蝶知道上一世因为心疼她担心她受苦,苏梅回宁府做了十四姨太,却过得并不如意,没过一年便丢下她病去。 “妈妈你看,一听说我是宁府的女儿,那些巴结讨好的人听了风声都赶过来探望,而爸爸呢,直到现在都没有露面。我不想要这样的爸爸。”宁蝶尽量模仿自己十五岁时的口吻说话。 苏梅诧异过后又是一阵鼻酸,之前囔着要见爸爸的女儿如今像是一夜间长大了,她也是家里当小姐供着的人,故有一番傲气,怎会心甘情愿地让自己做妾,她犹豫再三地问:“若是以后宁蝶再也见不到爸爸,你会想他吗?” 苏蝶摇摇头,前一世,那个男人从没有让她体验到一丝父爱。 苏梅松了口气,似是下定决心,摸了摸宁蝶的额头,眼睛里还含有眼泪,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凄楚了。 当夜趁着医院换班,苏梅支开门口宁府派来的两位保镖,牵着宁蝶,由李妈拿着行李,乘坐火车去了西南。 即便宁沉再大的权势,西南总归是曾家的地盘,这些年乱世纷争,各方势力之间都是竞争和掠夺的关系,宁沉要在地广的西南找人,又要不惊动曾家,几乎是不可能。 苏梅离开老家时以为日后不会再回去,把家里仅剩的家当都带了出来,这些钱够她们在西南租下一所屋子生活一段时间。 火车车笛声响彻,宁蝶望了眼乌黑的窗外,她唯愿今生能躲开宁府,躲开那个叫霍丞的男人。 西南毕竟是块繁华地,面向世界通商,从火车上下来,这熙熙攘攘的大城市晃花了宁蝶的眼睛,她由着苏梅牵着,穿过一条条繁华的街道,周围虽喧闹无比,而她心是静的。 比较了几家的租金,最后住房定在胡同口里,这里外地人多,她们搬来也不会有人议论,租的房子在三楼,两室一厅,家具一应俱全,对比西南的物价,租金算是十分便宜了。 苏梅知道宁蝶喜欢明亮的房间,便把向阳的屋子让给她做闺房,宁蝶推开自个房间的窗户,对面人家的阳台上,正有一个女生坐在藤椅上看书。 两根粗大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脸若银盘,眼睛像黑葡萄般闪亮,穿着明媚的蓝格子连衣裙,太阳的光晕一圈圈打下来,白皙的脸颊上晒出一层粉色。 无疑是惊人的漂亮,许是她看的时间长,那女生似有所察觉,抬起头看向她这边,一时相对,宁蝶不好意思地冲着对方笑了笑,那女生也回应一笑。 隔日去当地的慧礼女子中学办理入学,宁蝶又遇到了她,同班,名字是林莱玉。 却是个高傲的人,在学校里一副我行我素不欲与人交往的样子,宁蝶都不知如何和她打招呼。 下午图书馆里又相遇了,两人都拿上同一本英文介绍的电影书,宁蝶先松的手,林莱玉理所当然地把书拿在手里翻页,垂头时露出一段纤细白嫩的脖子,漫不经心地问:“会英文?” 宁蝶赫然一笑:“会一点,但不精通。” 她本是打算来学,上一世宁筝嘲讽的话她记得清楚,有机会多学一门外语总是好的。 林莱玉哦了一声,又问:“对电影感兴趣?” 宁蝶摇摇头,可笑上一世她八小姐的身份,连一次赶新兴潮流的机会都不曾有。 林莱玉就不再说话,只顾站着埋头去看,宁蝶再去找其他书,悄声地走开了,林莱玉回过神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她蓦然想起这书难找,印刷的数量屈指可数,宁蝶这样轻巧地让给她,不知是真不识货,还是说人心肠好。 不过确实令人讨厌不起来。 这般虽是一个班,但好似萍水相逢地处着,某一日宁蝶拿着一张报纸兴奋地问她,“这报上的人可是你?” 西南的地方报,报纸下方的角落会刊登一些广告,黑白的印刊上林莱玉穿着时下最流行的时装,巧笑嫣然。 林莱玉没有说话,班上其他人听见动静,见怪不怪地解释:“莱玉可是我们班上的小明星,人家可是演过电影的人呢。” 宁蝶这下笑了,“难怪看着不同。” “哪里不同?”林莱玉坐在位置上仰起头问。 “难怪这般好看。”宁蝶说的是实话,林莱玉却刷地变了脸色,但凡出众的女子总免不了招人嫉恨,更何况林莱玉平时是一副冷傲的性子,看她不高兴,周围有女生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林莱玉一气,这上午的课干脆地翘了。 一连数日见到宁蝶都好似见到仇人。 宁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得亏一个好心的女生提点她道:“这林莱玉贵为我们学校的校花,平时最厌恶别人夸赞她的容貌。” 这是为何?长得漂亮不是一件好事么? 那女生又接着道,“林莱玉的娘,做的就是以色侍人的事。” 西南除了贸易出名,再就是歌舞厅了。 宁蝶哑然,这日后的道歉工作,得是个麻烦。 晚上她过去林莱玉的家,给她开门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看穿着模样应该是林家的保姆,说着西南地方的口音,宁蝶听得似懂非懂,简要地说是要找林莱玉,老妇人侧身让她进来。 一进屋宁蝶就发现林家的不同,地上铺的是软毛毯子,干净明亮的窗子边垂着塑料做的紫罗兰,墙上贴了繁复花纹的墙纸,凡桌上都铺就滚边的桌布,沙发必是棕色的皮制沙发,角落里摆着一家留声机,满屋子都是靡靡之音。 知道她来,林莱玉光着脚丫子出的房间,宁蝶盯着她的脚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想到“玉足”一词。 “新出炉的法式小饼干,不知林小姐能否赏光收下。”宁蝶把纸袋往前一递,三分笑容恰到好处。 林莱玉知她这是上门致歉来了,她并非是真生气,也不知为何,若是别人说她,她必冷笑一声不放在心上,可对宁蝶不同,她暗暗地是有些介意对方,一向享受众星捧月的女子,如果发现有一个和自己势均力敌的人出现,自是要攀比。 然宁蝶身上有她所没有的从容和内敛,家世又极为清白,母亲也是斯文小姐的做派,林莱玉不免泄气。现在见到对方为讨好自己低头服软,她心里高兴,把纸袋接过来,拆开一闻,叹道:“真香。” 宁蝶但笑不语,她上一世这个年纪时,也是十分喜欢零嘴,在母亲病重后,她几乎是一夜长大,性子变得阴郁,再后来匆匆嫁人。 少女时期,总是短暂。 “瞧出我今晚有什么不同?”林莱玉转了一圈,身上荷花边的裙摆像一朵盛开的喇叭花,衬得腰肢仿佛能盈盈一握。 宁蝶答:“画了妆?” 林莱玉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道:“亏你每天看报,我身上这裙子是西南刚流行的款式,全国才百来件。” 那价钱必是极贵了,宁蝶对于她的阔绰感到吃惊。 “是找摄影师朋友借的,”看出她心思,林莱玉解释道,“今晚要去拍摄广告杂志,你且和我一道来吧。” 3.遇见 一间不大的房间摆上各类机器,明晃晃的灯光,架子上的黑盒子每“咔擦”一次,站在幕布前的林莱玉必换一个姿势,强光下她肌肤如同白瓷,眸子黑得发亮。 宁蝶知道照相机,以前宁府逢年过节拍大合照请摄影的师傅上门过,但第一次知道原来拍照还有这么多的花样。 她身子纤长,比例甚好,再加上是林莱玉的推荐,那摄影的年轻男人想让宁蝶试试,如果要说林莱玉娇如玫瑰,炽热又浪漫,那么宁蝶无疑是一株木兰,宁静而纯洁,哪怕只是站在那都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摄影师当即想和她定下长期合作,不过要求肢体语言得勤加练习。 当模特报酬不多,宁蝶还是应下了,苏梅去纺织工厂做女工挣钱辛苦,她也想着分担点家庭重担。 如此,宁蝶和林莱玉走得越发亲近。 宁蝶爱看报,为了隐瞒自己去当模特的事,她便躲去林莱玉家里或者学校看。 一来二往,林莱玉也知道了宁蝶最关心股市的事。 说来也奇怪,林莱玉后来跟着宁蝶炒股,凡宁蝶看中的必会大涨。 有次宁蝶劝她将手上涨势大好的一支股给转手,她未听,隔了两日跌得连废纸都不如。 她好奇宁蝶身为一介女子,啥时候学会这种商人精明的眼光。 宁蝶不答,她不好再追问,但以后炒股方面凡宁蝶的话她都照办。 她们手上本金少,炒起股来获得的都是蝇头小利,宁蝶心里却已经颇为满足。 她本只是利用前世一点未仆先知的能力,要当真靠炒股发家,她就没这本事了。 三年下来她存够去西师大学堂报名的费用,给苏梅算是减轻不小的压力。 那个时候的林莱玉已经蜕变成婀娜多姿的大姑娘,靠从小的演戏天赋,成功在西南的电影圈稳住脚跟,有固定的电影剧本接拍,虽都是些小角色,但她不过十□□岁的年纪,已经实属难得。 西南这三年发展得更为繁华,有句话怎说来着,扬名西南,等于是扬名全China。 宁蝶不想扬名这梦,她自从去西师大学堂读书,减少了模特的工作,当起住校生,专心学习和参与学校社团组织的活动。 可惜林莱玉不给她安生的机会,演戏时扭伤了脚,两三个月内是难以痊愈了,宁蝶请了一天的假提着水果去医院看望,身体虚弱的林莱玉正躺在床上翻剧本,一见到宁蝶便开始假意地抹眼泪,身上松垮的病服,寡味的蓝白搭配,唯她穿出我见犹怜的韵味。 “我这角色虽不重要,出场不过几个镜头,但好不容易拿来的剧本,导演要我找其他人代替,我让给谁心里都不舒坦。”林莱玉叹道,这个理由一出,宁蝶就知道自己要倒霉了。 果然林莱玉接下来道:“可你是我的好姐妹,你去,我定放心。” 这部戏名是《桃幺的悲惨生活》,导演算是小有名气,听说最近和某位富商合作,有意要捧百乐门里的红牌莉丽,不仅钦定为女主角桃幺,连故事都是量身打造,讲的是为生活所迫的舞女悲惨一生。 林莱玉要演的角色是桃幺的同事,同为舞女,但在百乐门地位一般。 宁蝶看了剧本,觉得故事不错,有点跃跃一试的想法。 妈妈为节省开支定是不去看电影,而这个小角色海报上根本不会放上去,这样一来妈妈就不会发现她的秘密了,宁蝶一想,心里有些雀跃。 能在荧幕上看见自己的身影,心动难免。 加上林莱玉说戏份少,不影响功课,宁蝶点头同意。 学校放假的休息日,宁蝶换下学校的校服,里面穿月牙白的旗袍,外面罩一件橄榄绿的呢子大衣,她头发剪的是学生式的齐耳短发,看着有些稚气,便戴上一副珍珠耳坠点缀。 百乐门的后门一般人不准进入,那里是舞女上下班才能走的地方,宁蝶亮出身份,顺利进去,人很冷清,百乐门白天不营业,加上为了拍戏,这个时间段百花门是清场的,只有三四个女生在化妆和换衣服。 其中一个坐在镜子前面描眉的女生,随手往旁边架子上一指,“之前导演提过,你是临时代替的演员是吧,自己去架子上拿合适的衣服换上。” 宁蝶道声谢谢,翻找衣服发现这些舞女的衣裙她不敢穿,不是胸前布料少,就是后背露得多,胳膊和腿儿都在外面,越翻她脸越红。但毕竟是拍电影,总要有点职业精神不是。 她挑了一件红色的亮片短裙换上,按照规定的要求把妆容描得艳丽,然后跟着前辈走到一楼的接待大厅。 演员和摄影机都在了,正在拍桃幺出场的情节,乐队的音乐声响起,璀璨的灯光从舞台上方照耀下来,百乐门的红牌莉丽穿着黑色束身的垂地旗袍,舞扇和唱歌一起表演,风情无限。 宁蝶入神地看了会,莉丽的拍摄结束,导演喊宁蝶过去。 “季导演您好,”宁蝶拘谨地打个招呼。 季平在垂头检查仪器,只问:“可会唱歌?” “一点点。”宁蝶答道。 导演挥手,让她上台。 宁蝶:爽快! 在二楼早早有人等候了,二楼是小型的舞池,因为此时没有舞女坐台,没有开灯,幽幽暗暗的光线里,两个论外貌和气质俱是出类拔萃的男人靠在拉杆上饮酒,他们所站的地方能俯视整个一楼的情况。 陈粤明懒洋洋地将高脚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眼神往楼下的方向暗示,暧昧地道:“莉丽,这届百乐门的选美皇后,可是厉害?” 霍丞看着那个从舞池上走下来的妙曼身影,食指摩挲下唇,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看着床上功夫应该厉害。” 又似带欣赏地点点头,“难怪你这铁公鸡舍得砸钱捧她。” 陈粤明脸上的笑一僵,这厮官僚出身的家境,从小接受军事化的训练,说话却总是和大街上的流氓没两样,又偏偏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的粗鲁。“我对她产生不了兴趣。” “陈先生什么时候这么挑剔了?”霍丞视线随意地扫视楼下,他五官十分立体,棱角分明,眼睛轮廓很深,不言苟笑时,眼神冰冷冷的,给人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即便是他外貌出众,身材挺拔,也极少有女人接近,只敢把欣赏默默埋在心底罢了。 陈粤明把手中的酒杯已经换成一根细长的香烟,吐云吐雾地笑道,“霍先生不也二十四年来守身如玉,迟迟不肯将就么。” 好似一语戳中霍丞的心思,霍丞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是什么人值得你找三年,只差没翻遍整个西北,”陈粤明将烟头碾灭在烟火缸里,他并没有取笑霍丞的意思,事实上有些敬佩,对方这般从人血里踏出一条路的人,竟会因为一个素未平生的女子心软成灾。 若不是他的生意也在西北遍布,能有不少西北的消息,按霍丞的品性和家世,他们估计永远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陈粤明把搭在胳膊上的西服外套穿上,低头系纽扣,“收工了我要请季导演吃饭,霍先生要不赏个脸一起?” 迟迟没有听到霍丞的回复,他抬起头看,霍丞依旧安静地站着,然尔全身上下的肌肉却仿佛蓄着力气,好似下一秒就要冲到楼下,而他脸上的表情也是复杂难辨,有欣喜,有震惊,还有一些悲伤…… 悲伤?陈粤明为自己一闪而过的形容觉得好笑,霍丞这铁石心肠的人会有这种情绪,不过他先是顺着霍丞的目光往楼下的舞台上看,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唯一的不同只是台上的女子—— 暴露在外面的长腿肌肤如玉,红色的裹身短裙包裹着挺翘的臀部,偏瘦的身材意外地有料,但这又如何,直到陈粤明看到那女子青涩的眉眼、似水雾朦胧的山黛,恍然想起似乎在哪见过。 是了,霍丞书房里挂着的一副西洋油画,画上的女子不正是此人么,当初他还觉得吃惊,霍丞的西洋画向来画鹿像马,唯有这女子画出神韵,处处逼真。 不等他再次开口,霍丞一个扭头的动作,暗处的一位下属大步跑过来,军靴啪地一声立正,行礼。 霍丞嘱咐完,挥手让下属去办事,他无声地冷笑,这一次哪怕是追到阴间地府,他必得得到她。 …… 一曲唱完,宁蝶忐忑不安地走下来,还好她只是个不重要的配角,没多少人对她特别关注,季导演为鼓励新人,甚至夸了她一句音色不错,还顺便提点她,下次得唱个时下受欢迎些的曲子。 宁蝶脸一红,连忙地应了。 回到后台去,她没由来升起不安的情绪,那股压印的感受一阵阵涌来,她匆匆地卸完妆换上自己的衣裳,打算直接回家,担心是不是月事来了引起心理反应。 百乐门里的女大班突然走了进来,好几个女生看到她手里大棒的玫瑰花束,纷纷惊呼,以为又是哪个富家公子送给莉丽的大手笔。 “就放那边吧。”在对镜拆耳环的莉丽头也不回地道。 大班堆笑道:“皇后,这是霍先生送给宁蝶小姐的礼物。请问谁是宁蝶小姐?” 宁蝶站在旁边一愣,自己并不认识什么霍先生啊,她接过花束,很香,香得刺鼻。在旁人的围观里,她尴尬地道,“谢谢,我先回去了。” 说着就要打开门。 这时又有人进来,这一次是季导演身边的女助理,高声问:“谁是宁蝶小姐?” 宁蝶“啊”了一下,那女助理道:“今日霍先生请大家到妙云酒店吃饭,特别嘱咐定要宁蝶小姐到场。” 这霍先生谁啊?大家纷纷疑惑。 但是连季导演都给面子,必是个人物吧。 莉丽不由地多看宁蝶一眼,确实是个好姿色,不怪她刚来便抢了这么多风头。 4.晚宴 宁蝶稀里糊涂地跟着大队伍到妙云饭店。 原本她是该步行去的,而她刚出门,车辆早备好了,说是霍先生有请。 这霍先生何许人哉,吊足胃口。 妙云饭店是洋人开的西式酒店,一楼二楼都是接待吃饭的地方,三楼和四楼就是贵宾包厢了,今日霍先生包场,剧组的人都已来齐,香槟酒宴觥筹交错,宁蝶还未融入气氛就被女服务生领到三楼。 地上的云纹大理石好看得紧,走廊上的吊灯一个个好似硕大的水晶,像盛在玻璃杯里的美酒,熏开迷离之色。 肚子开始难受,仔细算算这两天确实是月事的日子。宁蝶暗道不好。 服务生把包厢的门擅自打开,她盯着烫金的门牌号看了一眼,305。 她最讨厌的三个数字聚齐了。 包厢是一个房间,桌子椅子都是西式的风格,庄重的棕色,房门推开是扑鼻的烟香味。 男人站在窗前抽洋烟,一身漆黑的西服整洁,不见多余的褶子,发式是左分的西装头,头发往后梳拢,待男人转过身来,宁蝶微愣。 西南的报上时常会出现这个人,陈粤明先生,巨商之子,西南经济发展的风向标。 宁蝶礼貌地弯腰道:“陈先生您好。” 陈粤明颔首致意,算是招呼了,对于宁蝶认出他并不感到奇怪,他把烟碾灭,双手插兜,眉宇里自带淡漠,“我有个朋友想见你。” 说着,外面是军靴“碰碰”的步伐声调,军队没有进来房间,而是封锁走廊。 霍丞以一种不可一世的姿态,身上军装夺目,迈开欣长的腿,直截了当地闯入宁蝶的视线。 薄唇一启:“宁小姐你好,初次见面。” 万万没想到霍先生是霍丞。 宁蝶呆愣在原地,心情复杂,按照上一世的记忆,这个年纪的霍丞,还是一无所有的青年。 原以为这一生只要她愿意,她永远都不会见到这个负心人。 陈粤明抿唇,像是在克制笑意,道:“不打扰两位,陈某告辞。” 若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霍丞那还了得,宁蝶抬脚就道:“我还有其他要紧事,先走了。” 豁然胳膊被人拉住,霍丞埋头在她颈肩,温热的气息倾吐在她露出的脖子上,“宁小姐,既然来了,何不陪在下饮酒一杯。” 说完,他的唇不忘轻轻摩擦过她的侧脸。 一股电流漫上宁蝶的四肢百骸,她颤抖着身子,浑身发冷。 极力掩饰自己的异样,她装作和霍丞初见,态度疏离,“抱歉先生,我身体不适,必得要先回去。” 她说完挣扎开他的桎浩,迈出房间一步,门外的军队立即将□□端起来,处于戒备状态,显然是不会放她离开。 “宁小姐,”霍丞摘下军帽,拍去帽子边缘不存在的灰尘,“一杯酒而已,何必闹得大家不愉快。” 这已经不是商量的口吻。 宁蝶只得不甘心地留下,左右一会,房间的餐桌上饭菜布置好了,七分熟的牛排加各式的沙拉和点心,白餐布上有绣玫瑰花的暗纹。 他们各占桌边的一端,中间隔着长花瓶里的百合花束,还有两支盛了蜡烛的银烛台,在隐隐绰绰的火苗光里,霍丞熟练地将牛排切成零碎的方块,他垂头认真时,脸部线条是流畅的弧线,卸去不少冷硬,然后他绕过桌子,走到宁蝶的身边弯下身,把手中的碟子放下,“吃完这份我来教你。” 宁蝶僵硬地停住使用银刀的动作,她切牛排不甚熟练,幸有和林莱玉学过,不至于是完全的新手,可还是被霍丞嫌弃了。 “不……不用。”她涨红脸,有些难堪,也抵触霍丞的靠近。 霍丞笑了笑,眼底是深沉的阴兀,他自然感受出她的抵触,不顾宁蝶的反抗,他直接从背后拥住她,双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强迫性地教她如何掌握切牛排力度,语气却是温柔至极,“别动,先学握刀的姿势。” 属于男人的野性气息将宁蝶包围,她的挣扎在绝对的强势面前简直是不自量力。 苦熬着结束学习,深秋的天,宁蝶背后竟出一身的汗。 似是对学果很满意,霍丞不再为难她,食指拂去她娇唇边的油渍,他坐回自己的位置,绅士地问:“宁小姐家住在何处?” 宁蝶本想沉默,但她眼珠子一转,脱口随意报出一个地名。 “外面下雨了。”霍丞道。 宁蝶扭头去看窗外,细细的雨丝从玻璃窗上一缕缕滑下,模糊了外面的缤纷世界。 这雨来得没有任何预兆。 “不如我开车送宁小姐回家。”霍丞压低帽檐,声音低淳诱人。 宁蝶话一噎,她这一世不想和霍丞扯上任何瓜葛,住处她肯定要保密。 何况他送她回家,光是应付苏梅都是件费力事。 她今年虚岁十九了,在旧家族里已是大龄待嫁的女子,即便是学校新式教育普及,她这个年纪还未订婚的女子都是少数。 苏梅没事总和李妈凑一起问她,学校可有心仪的人,又说隔壁哪家的姑娘前些天出嫁了云云。 话里话外,俱是提醒她要做打算了。 这节骨眼突然冒出一个男人送她回家,论外表和气度,霍丞无疑是人中龙凤。 她少不了要应付苏梅的盘问。 前一世她“冷”怕了,也许她对霍丞还有那么一些余情未了的意思,但那些年的境遇叫她注定不敢再爱上这个男人。 她闭上眼,四姐宁筝的话句句戳中胸口。 她无疑又恨着霍丞。 “怎好叫先生相送,”她镇定下来,玉指抚摸石榴红的胸针,笑意里只有单纯的客套,垂眼睫毛轻颤,“看先生的气派和处境,自然是日理万机,能叨扰你一顿饭的工夫,宁蝶心里早过意不去。” 一顿饭罢,霍丞整理军服的袖口,他的眼睛偏为狭长,比凤目更显风流,然尔他的眸子是冷的,在面相上性属凉薄,“宁小姐说的很对。” 他倒丝毫不客套,“我确实很忙,这顿饭的补偿我以后会向宁小姐讨要。” 曼斯条理地他喝上一盏红茶,目光时不时地拂过宁蝶。 以后?宁蝶心下一笑,她不会让他们之间有以后。 最后又半是强迫地霍丞逼她坐上车,看出她的脸色不大好,霍丞道:“宁小姐不必客气,我和你顺路,只送你到‘洋行’门口。” 哪门子看出她是客气来着?她压根是拒绝,宁蝶只差碎霍丞一句脸皮太厚,不过听他说只送自己到半路,宁蝶松了一口气。 车停在了洋行门前,天色晚了,华灯初上,淅淅沥沥的雨声不减窗外半分热闹。 宁蝶推开车门要下去,胳膊被霍丞拉住,她误以为他要反悔,柳眉一竖就要发怒,霍丞先道:“宁小姐稍等。” 说完,开车的司机打开车门下来,撑开一把黑色的雨伞在一旁恭候,霍丞随即下车了,接过伞叮嘱道,“我回来前看好她。” 他步子迈得结实,踏着地上的积水,背影消失得很快。 宁蝶无奈地等着,他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纸袋,雨势太大,他肩膀有一侧湿透了,脸颊上都有雨水,唯有纸袋上不见半点雨滴。 “换上,”打开车门,他不容质疑地将纸袋按在宁蝶怀里。 宁蝶好奇地打开它,入目是件鹅黄色的呢子外套。 她想张口问,意识到身下的潮湿她脸红成猪肝色。女儿家的隐私颇为麻烦,极易弄脏衣服,她的裙子不像样了,没想到连大衣也不保,皆染上红色。 一声谢谢艰涩地说出口,她把大衣换下来,穿上外套,这颜色极鲜,把她的肤色衬得仿若白珍珠,光莹莹的。 她尴尬地不知如何才好,索性直接下车,霍丞把伞举在她的头顶,风大雨大,她垂头看见他的军靴在淌水,她递上一块方巾手帕给他。 “谢谢宁小姐。”霍丞客气地拿着,并不急于去擦拭身上的水珠。 宁蝶唇往上一弯,伞塞进了她手里,她不勉强自己拒绝,而是坦然接过。 然后道了声告别,她欣欣然地踏进雨势中。 霍丞入座车里,他出行身后至少连着三辆车随时待命。 他将方帕在手心中展开,一支绣梅悄然地睡在边角,他用指腹去抚摸纹路,想象这刺绣上残留着宁蝶的手温,不说真实的地址有什么关系,他眸子里的温情冷了,沉声命令司机道:“派人跟着。” 宁蝶没有急着回家,她在百货店买好月事用品还有换洗的内衣,查看了一下荷包里的零碎角钱,在附近旅馆开了一间单人房。 为保万一,这几天她必得睡旅馆。 笠日她去医院看望林莱玉,旅馆简陋,大冬天要用暖壶打热水还得另算钱,门外走廊上总有人来往,她唇干渴,睡得也不踏实。 进了病房,她急不可耐地用瓷杯倒水喝,咕噜噜地喝上两盏才解渴,林莱玉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你是渴死鬼投的胎?半壶水都让你喝完了。” “喝完了我替你去打满,医院的水又不算钱。”她端来椅子坐好,这病房里的病床睡满了人,家属进进出出,宁蝶又把椅子往里挪了挪。 林莱玉吊着脚,不方便动作,她翘着兰花指在空中一点,当是点中宁蝶的额头,“开始省钱了?” 宁蝶叹气,这几年苏梅的存款用得七七八八了,炒股的钱能填补学费,但剩下的生活开支依旧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5.床咚 林莱玉娇滴滴地把垂下的卷发别到耳后,似是有所注意,她一把捏过宁蝶的袖子,“哟,在我这喊穷,你这衣服哪来的?” 昨晚没有回家,宁蝶身上的外套买来得及换下,还是昨日霍丞送的那一身,她低头打量这衣服,选择先不说话。 “南方洋货新款,你这件衣服当出去,够你好几个月的开销,”林莱玉媚眼一横,往身后的靠垫躺去,“我知道你没这么大方,说吧,谁送的?昨日拍戏,被哪家贵公子看上了?” “就属你嘴碎,”宁蝶拿水果刀削苹果,唇抿成一条线。 林莱玉难得逮住打趣她的机会,哪能轻易放过,“这颜色衬你皮肤,我当模特时有穿过类似的,尺寸可难掌握了,能买得这般合你,这送礼的人可是用心。” 宁蝶大咬一口苹果,“你若是再八卦,我得把你这里的水果全吃干净。” 篮子里一共没几个,凭她们目前的家境,读书都是奢侈事,哪有余钱惯零嘴,这水果难得吃上,林莱玉当先护食,把水果篮子抱在怀里,“馋死鬼!不许偷食!” 这番闹腾完,宁蝶找林莱玉借了一件外衣披上,起身去了一趟当铺,把霍丞送她的外套当了做生活费,一共三十块钱,一位普通员工一个月薪水就几块钱工资,能当这么多宁蝶吃了一惊。 跟踪她的一位下属把消息回报给霍丞,那时霍丞正在台球厅室打台球,一杆球进,身边的掌声贯耳,他站在灯光下给球杆抹巧克力粉,脸色阴晴不定。 只冷淡地吐出二字:“撤兵。” 宁蝶不再见到旅馆楼下有鬼鬼祟祟的人暗地把守,当晚总算回家。 心里再三祈祷着她和霍丞断得越干净越好。 回自己房间打开灯,沙发上冷不丁地坐着一人,男人转着大拇指上绿得晶莹的翡翠扳指,贴身西服勾勒出他匀称的好身材,他交叠双腿,抬起头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你怎么会在这?”这人来得突然,宁蝶没有控制住声音高度,引得厨房里的苏梅问:“谁在?” 要是被苏梅发现自己房间里出现一个男人那还了得,她赶紧地先回答:“没事,我念……念课本。” 苏梅便不再问了。 霍丞从沙发上站起来,换上绅士的西服后他通身贵气逼人,宁蝶心想,自己前世是如何觉得霍丞只是个普通的贫困青年。 回忆上一世初见,她和宁府一众庶出的姐妹坐在客厅里喝茶,霍丞由父亲领着进来,扬手就道:“这宁府的千金,随你挑选。” 她放下茶盏,看见父亲身后穿着中山装的英俊男人站在逆光处,视线相对,是她率先红脸。 回到眼下,霍丞食指上圈着宁蝶的钥匙。 宁蝶一摸手袋,钥匙真丢了,什么时候他偷拿了她的钥匙?在教她切牛排时,还是送她回家时? “你这是私闯民宅。”宁蝶底气不足地道。 哪知这世的霍丞显然没有上一世那样的风度,他很随意地承认,“是啊,打完台球无聊,就想进宁蝶小姐的闺房看看。” 凭他在军队训练出的本事,要躲过苏梅和李妈进房间绰绰有余,他把钥匙抛在书桌上,“宁蝶小姐的房间挺简洁的啊。” 除了必需品,不见任何多余的家具或装饰。宁蝶是个怕麻烦的人。 可这样的女人,只要她在,哪里都有种家的温馨和踏实感。 宁蝶还欲说什么,转瞬间被霍丞捏住手腕,一个旋转间他将她扑倒在床上,双手扣住她的胳膊,他居高临下地直视她的眼睛,“把我送你的东西给当了?以为我找不到你的住处?” 宁蝶气得胸脯剧烈起伏,前一世她拿出多少家当贴补他的母亲,这一次只不过当一件衣服,而且他送的东西她看见就碍眼。 “你放开我!”她双腿乱蹬地道。 这一次霍丞直接用腿夹住她,令她动弹不得,他看她嘤咛地小声挣扎,眸子蓦然一深,凑近她肩窝,笑意危险,“明天把衣服赎回来。” “我不!”宁蝶的倔脾气上来了,“你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我如何处理是我的自由。” “很好,”霍丞一口咬住她粉红的耳垂,狠狠地留下牙印,“你记住了,我的都是你的。” 包括他的人。 这是他欠下的债。 “宁蝶。”苏梅敲门喊道,“出来吃晚饭。” 迟迟听不到动静,苏梅拔高声再说一次,“吃饭!这两天不落家,回来就往房间跑……” 宁蝶瞪了霍丞一眼,要不是他,她至于挨妈妈批评。 霍丞倒不恼,轻刮她的鼻子,“待会见。” “老实待着别出来!”宁蝶逃开他的束缚,跳下床指着霍丞就道,“别让我妈妈发现你。” 说完她快速地打开门跑出去,然后关上房门。 小女儿的姿态毕露。 房间顿时安静了,书桌上的沙漏走得缓慢,霍丞挑选桌上的一本古典史翻看,扉页的空白处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知她是个懒的,连做笔记的本子也不备上一个,这样胡乱画上,叫老师知道可得数落。 看见这熟悉的字迹,霍丞焦躁的内心好似被抚平——这是他的宁蝶。 想到霍丞在,宁蝶怎能沉下心吃饭,匆匆吃完两口,在苏梅讶异的目光下又回到房间。 霍丞正在一本一本地翻阅她书桌上的书籍,台灯的光线柔和,为他冷色的西服上添了不少暖光。 他极少会动她的东西。 至少上一世宁蝶没有见过他会动她私人的物品。 她看他拿起一本诗集,条件反射地惊呼道:“那个不要碰。” 霍丞已经将首页翻开了,他面部一僵,随即似水面上的波纹荡开消失,换上如和煦春风的笑,“陈子傲,你同学?” 宁蝶没有吱声,男女之间互赠诗集,已经越过同学关系了。 可是,她这世是自由的人,她不是他的妻,她在慌什么! 意识到这点,宁蝶抛开那一丝心虚,坦荡地把书拿过来,放回小型书架上。 霍丞看着自己空落的手心,那笑再也挂不住。 “等我妈妈和李妈睡着了,先生就请离开吧。”宁蝶不客气地赶人。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门外还有位敏锐的苏梅,她可不想节外生枝。 霍丞冷下脸凝视她,她摆出拒人于千里的态度着实令他有些不爽。 他擅自搂住宁蝶的小蛮腰,然后捏住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霸道的眼神仿佛要将她拆骨入腹。 宁蝶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推搡几下终于将他推开。 “先生请注意您的举止。”她冷冰冰地提醒道。 有趣,霍丞回味着刚才的手感,热粥得慢慢喝,不然容易烫嘴,他不急。 宁蝶眉头蹙得更深,她如今不是宁府的小姐,霍丞的纠缠,于他何益? 她清楚自己的心,这个前世让她过得那般凄惨的罪魁祸首,她能压抑住恨意,但做不到和平共处。 “先生请先坐沙发稍候吧,”她唯恐他越雷池一步。 霍丞这次倒很安静,重新坐回沙发,视线却始终落在宁蝶的身上。 她被看得头皮发麻,在书桌边坐下来,拿出功课一心做笔记。 “你喜欢演电影?”霍丞寻了话问她。 宁蝶手一顿,她要做什么与他无关,“赚些零钱罢了。” 屋子里的电灯泡忽闪了几下。 霍丞理了理钻石袖口,若有所思的模样,他通身的贵气与这旧色平凡的房间格格不入。 他在西南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呢?宁蝶猜不透。 竖起耳朵听到门外的关灯声,宁蝶高兴地站起来,“妈妈回房间了,你可以回去啦。” 霍丞曼斯条理地起身,他喜欢见她笑,跟春风吹皱碧绿的池塘一样,生动文雅。 但他离开值得她这么开心?他踱步到墙边,灯一下被关灭,宁蝶急道:“你做什么?” 眼睛一下子无法适应,几秒钟时间内宁蝶看到的都是黑暗。 她听见霍丞的脚步靠近她,然后在她身边顿足, 她推开椅子要后退,一个温暖的宽厚的怀抱将她牢牢锁住。 鼻端都充斥着一种淡淡的竹叶香,这味道太过熟悉,十多年她都记得这个味道,这是霍丞身上独有的气息。 她好像听见头顶上方微微的轻叹,在她要挣扎前,怀抱很快松开了,接着是离去的脚步声,再是房门被打开的吱呀响。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窗帘被风吹得舞动,这个房间里总算只剩下她了。 宁蝶解脱般地长吁一下,待打开灯,原先书架上摆放整整齐齐的书本凭空出现一个空缺,宁蝶上前反复确认,不见的正是那本诗集! 这个人,真是!宁蝶胸口一闷,简直是气愤得说不出话。 6.强侵 “散工——” “吃宵夜咯——” 导演宣罢夜戏结束,后勤人员把做好的热腾腾的肉汤端过来。 用铁桶盛着,放在地上,旁边桌上放了几叠大海碗,散工的人立即一窝蜂涌到铁桶前,参差不齐地排好队伍。 西南深秋的夜晚霜气来了,冷得叫人嘴唇发白,宁蝶裹着一件宽大的灰色夹棉旗袍,也跟着队伍后面排队。 前天她跟林莱玉说生活拮据,对方便推荐一个拍戏的活让她赚些小钱。 见她苗子好导演才收得爽快,让她演女主角李爱珍的几位仆人之一。 冷风吹得让人哆嗦,大家都齐齐缩着脖子唯恐露出半点肉在外面,宁蝶也不例外,幸亏电影只剩下明天一场夜戏,随着女主角李爱珍的家破人亡,她作为仆人的戏份随之结束,不然再熬几场,可是难受。 “让让!”薛雪儿的助理伸手扒开宁蝶。 好不容易排到自己,凭空冒出个插队的,宁蝶自是不愿意,一双水灵的眼睛含怒地看着对方。 那助理是北方男人,嗓门嘹亮,大声道:“瞪啥呢?我这是给薛小姐来盛的,你不服气?” 周围的人都把视线投过来。 宁蝶脸皮薄,不想起争执,再说天太冷了,僵着耗时间,她往旁边让一步,那人得寸进尺地用胳膊将她撞到一边去,嘴里嘀咕道:“有本事你演女主角啊?丫鬟的命还摆小姐的谱!” 薛雪儿是什么人?‘乐星’影视公司新捧的红人,有声电影出现后,连拍了西南两部有声电影的女主角,这部戏就靠她号召票房了。连导演都对她礼让三分。 然尔她又是骄横的人,一贯嫌弃大桶饭不卫生,吃的饭喝的汤都是让助理跑大酒店打包过来,这是头一遭吃剧组里的东西,还遇到个没眼色的人。 宁蝶自知胳膊拧不过大腿,压下怒气没有吭声。 那助理跑到薛雪儿面前,把一碗肉汤捧着跟燕窝粥一样小心,哈腰地巴结道:“薛姐,您受冷了,先暖暖。” 这场戏本是在室外拍摄,导演却亲自让人给薛雪儿扎了一个帐篷,用来挡风避寒,此时薛雪儿正躺在帐篷里的休息椅上,发式做的是宫廷卷发,一丝不苟地垂在肩上,她披着狐裘大衣,里面配一件贴身的青色滚边旗袍,脚上踩着一双金色的尖头皮鞋,这身打扮若明日见报,又势必引起潮流轰动。 她略往上吊的杏眼不怒而威,樱唇一勾,半是冷笑道:“冲那么多人的面喊我的名,是要让大家以为我薛雪儿还要和一个丫头抢着喝汤吗?” 助理冷汗津津,连说自己该死,跟旧清朝里的奴隶似的做派。 “行了,这次我不追究,”薛雪儿冲他膝盖踹了一脚,那人踉跄几步,手上的肉汤洒了,烫得直龇牙。 “叫你慢些喝,”薛雪儿顿时虚心假意地关切,“这么急做什么呢。” 她说完看助理的狼狈样觉得好笑,轻蔑地恢复刚才的坐姿。 那助理只得低头连说好几声,是自个贪嘴,喝得急。 要不是天冷,薛雪儿才懒得搭理这肉汤,油滋滋,水汪汪的,看着都没有食欲,她瞧向和自个助理起了争执的宁蝶,宁蝶正和其他群演一样,寻一片空地坐下来捧碗喝汤,出众的相貌和气质让她在人群中特别打眼。 薛雪儿刷地站起身,冲不远处的导演千娇百媚地喊道:“孟导演,过来一下下,雪儿有事找您。” 孟导正在和底下人交代搬道具的注意事项,听到喊声,连忙捋起马褂里的长衫下摆,小跑过去。 薛雪儿和他嘱咐一番,孟导站着冲身边一个人吆喝:“去把今天新来的,那个叫宁蝶的小女子喊来。” 宁蝶那时刚把空了的大海碗放回原处,接着被人通知说有一幕戏要重拍。 考虑到晚上最后一班电车的时间,宁蝶想着务必要赶紧了。 这幕要重拍的戏讲的是下人私自把李爱珍的仇人请进庄园里,待李爱珍把仇人冷嘲热讽地赶出去,就将那下人狠狠地痛批了一顿。 而薛雪儿觉得痛批还不够,得严惩才行。 他们拍的是夏天的戏份,拍时不能穿外套。 宁蝶把外面的夹棉旗袍脱下,穿件单衣站着,等待接下来薛雪儿按照剧本写的那样对她痛骂。 道具摆好了,薛雪儿却率先拿起桌子上的一盏茶,迎着宁蝶的头顶浇下去。 茶水是冷的,桌子都是欧式的长餐桌,是剧本里李爱珍准备在庄园里宴请好友,一盏茶倒得不够,薛雪儿接连倒三盏,浇得宁蝶半身湿透,冷风一吹,整个头好似从冰里捞上来,冻得完全没有知觉。 薛雪儿这才开始按照剧本里的开骂,背错一处又得重来,来回折腾一个小时,见宁蝶脸上冻得失了血色,心里满意,戏也就过了。 也有人小声劝导演,说这不妥吧。 孟导一笑,“一个跋扈的小姐,一个受了委屈吓得半死的仆人,比之前有戏剧冲突多了,哪里不妥。” 这戏重拍完,今晚真正地收工,有好心人怜惜宁蝶,递来个软布手绢。 宁蝶接过来道声谢谢,她知道是她无意间得罪薛雪儿了,重拍本是小事,但让她受冷一个时辰明摆着是故意了。 她转身去找自己的外衣,而之前放在椅子上的衣服此时竟然消失踪影,这薛雪儿未免欺人太甚,她一忍再忍,忍得自己气血翻涌,她直接跑去找质问薛雪儿,“我的衣服呢,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薛雪儿坐在小汽车的后座上,这是公司给她的专用接送车,她双手抱臂,目视前方,似乎懒得看宁蝶一眼,“你在说什么?衣服掉了就自个去找,天气冷谁拿了也未可知。” “除了你,还有谁会拿我的衣服。” “你那衣服给我拖地我都嫌布料咯脚,司机,开车。”话落,伴随薛雪儿的得意,小汽车扬长而去。 宁蝶心里蓦然涌出一股巨大的委屈,她强忍泪意,这么晚已经错过电车了,她双手摩挲袒露在外的胳膊,呵气成霜,头发湿了,斜扣褂子上衣也湿了一半,像冷冷的刀贴在身上发寒。 夜晚的西南十分热闹,华灯色彩斑斓,而她是既狼狈又孤单,一个人踩着回家的马路。 陈粤明遇到宁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小美人唇色发白地佝偻着腰走路,周围来往的人群喧哗,而她好似一株要枯萎的百合。 他吩咐司机停车,将身上的外套卸下来,下车披在宁蝶的肩上。 这极具绅士风度的举止,在宁蝶见到是熟人后,止住的眼泪伴随鼻酸,又落了几滴。 陈粤明看着这双含露的眼睛,心里某一处彻底地柔软下来,豁然有几分明白霍丞对她执迷的原因。 “宁小姐若是不弃,不如坐陈某的车可好。”他不介意送霍丞一个人情。 宁蝶受宠若惊,这个在西南声名显赫的富商,竟对自己伸出友好的橄榄枝。 寒意难敌,外加陈先生微笑起来实在是温文儒雅,宁蝶弯腰感激:“劳烦陈先生了。” 坐进车里果真和外面的寒风瑟瑟判若两个世界,怕身上的寒气过渡给对方,宁蝶往窗边靠拢一点,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陈粤明颇显讶异,随即明了地一笑,从身侧拿出一个铝制的保温杯,递给她,“暖手用。” 触摸到保温杯的温暖,宁蝶垂眸温和地道谢,这时经过一家舞厅的大门,陈粤明让司机稍停,他抱歉地道:“陈某在这尚有公事需处理,宁小姐不如跟陈某一道进去,二楼有我开好的房间。” 怕宁蝶误会,陈粤明再添上一句:“宁小姐湿衣容易感冒,换下来比较妥当。” “我先回……” “先换衣服吧,再等下去你真要受凉了。”陈粤明说完,司机将车门打开,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宁小姐,请——” 再坚持宁蝶倒有点不好意思,她披着陈粤明的外套迟疑地下车,舞厅里的音乐倾泄出来,越是暗夜,这里越有种奢靡之气,为避免她尴尬,陈粤明绅士地挽起她的胳膊,犹如是带舞伴入场。 舞池里已经有不少男男女女在贴身跳舞,陈粤明却得体地松开宁蝶,然后对过来的服务员道:“带这位小姐去二楼,这里是包厢钥匙。” 待到指定包厢,服务员离开,没有人了,宁蝶把陈先生的外套放到衣架上挂好,房间里很是暖和,但她还是打了一个哆嗦,毫不犹豫地进卫生间将湿透的衣服褪下,舒爽地冲一个热水澡。 她单裹着浴巾出来,一边歪着头用干毛巾搓揉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哼唱小曲子。 大床上半躺着的男人放下杂志,道一句:“好听。” 宁蝶全身血液冷固,手中毛巾啪地掉地上。 床上的人下来了,黑裤包裹的腿修长笔直,他替她捡起毛巾,玩味地道:“怎么看宁蝶小姐的表情,难道以为一个男人晚上带女人来酒店,只是单纯地让你洗个澡?” 宁蝶拿过毛巾往男人的脸上砸下,“出去!” 她没想到陈粤明当着她的面给钥匙,只是为让她放松警惕。 “霍丞,你到底是想做什么?”一天下来,宁蝶胸中积攒不少火气,现在遇到自己压根不想应付的人,她濒临要爆发的边缘。 霍丞将脸上滑落的毛巾接住,眼神危险,“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下次叫我名字,温柔些。” “你不要这样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霍先生,”宁蝶试图镇定,好脾气地商量,“我们两人不熟,男女有别,你再三这样,会让我产生困扰。” 对于她的抗议,霍丞视若无睹,扭头示意床上,“把衣服换上。” 就像用尽使出的一拳头是打在棉花上,宁蝶一阵挫败,她走到床边把换洗的干净衣服拿上,心里也没有多想这是谁替她准备的,她总不好一直裹着浴巾和霍丞说话。 再从卫生间出来,她换上的是及脚藕荷色软缎旗袍,外面罩有一件狐裘大衣,白色的围领把她一张巴掌小脸衬得灵动。 霍丞对她上下审视一番,觉得满意了,方摘下右手的白色手套,想伸手摸一下她的脸颊。 宁蝶闪身避开,一时之间气氛微妙,霍丞笑道:“宁小姐是觉得在下对你产生了困扰?” 宁蝶只觉他的笑里带着嗖嗖的寒意,她回:“是。” “觉得你我之间不熟?” “是。” 霍丞复将手套戴上,贴身的燕尾服将他的体型塑造成标准的倒三角,高大而性感,听闻宁蝶有事,他不顾重要的客人抽空过来,却是碰一鼻子灰,他将门打开,头也不回,“等我踏出这扇门,我会牢记‘你我不熟’。” 门栓复合上,宁蝶站着久久未动。 地板繁复的花纹典雅,霍丞在走廊里碰见熟人,陈粤明背靠墙壁,垂头点燃一支香烟,“这人情霍少可满意?” “西边码头那船私货,准行。”霍丞脸上的霜凛未消,陈粤明露笑,一贯的斯文模样,“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回复他的只是霍丞离去时黑色皮鞋扣在地面的声响。 7.入狱 霍丞走后,宁蝶是坐陈粤明的车回去,这人心思颇多,她本不想再坐他的车,但陈粤明人不在,那司机不依不饶地道:“不能把宁小姐平安送达,兄弟我就不用再见陈先生了。” 宁蝶头晕晕沉沉,无力多费口舌,只好上车。 回家睡一觉,梦里反复是前世的片段,孤寂有之,伤心亦有之,皆是和霍丞有关。 第二日早上醒来发现头疼得厉害,浑身滚烫,料想是昨晚受寒的原因,苏梅上班未回,她喊来李妈,让李妈拿些感冒药煮好了端来。 几个小时后病情仍旧没有一丝好转,林莱玉推门进房间,咋呼道:“瞧这小脸苍白的,咋病了?” 宁蝶指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 林莱玉摆手,“没工夫坐着聊天,刚才剧组有人打电话问我,你怎么没去场地,看你这情况估摸着去不成了,左不过一个丫鬟的角色,今天戏份就几个背影,我代你去。” 宁蝶家里没电话,当初在剧组留的是林莱玉家的联系方式。 自己的身体情况,确实没有逞强的资本,宁蝶也就接受了林莱玉的好意。 “晚上回来给你买点零嘴开开胃。”临走前林莱玉伸手捏了捏宁蝶的脸蛋,一副大姐的派头。 哪知这一去林莱玉竟是一夜未归,隔天林莱玉的母亲李凤冲过来,往宁蝶家客厅的沙发上一坐,扯出一条手帕揉着眼睛开始嚎啕大哭。 正巧是星期天,苏梅工厂休假,正在自家的餐桌上剥豆子,见到李妈刚开门,李凤冲进来便失控,赶紧地把手往衣服上抹了抹,给李凤去倒茶,连问道:“李姐,你这是咋了?” 李凤穿的是滚边的青花瓷色长旗袍,外面罩有一件夹棉的深蓝色大衣,弄的是贴额的破浪卷发式,看起来是刚从舞厅回来没多久,脸上的浓妆还没有卸,此刻花成一团,“昨晚小玉一夜没回,今天我刚到家,保姆告诉我说,有人打电话过来,说小玉被英租界的人带走了……” 说着泣不成声。 宁蝶在房间里听到动静,也顾不得浑身乏力,穿上鞋子跑出来,直问道:“凤阿姨,林莱玉她……” “你穿成这样跑来做什么!”看宁蝶单着衣服站着,苏梅心焦地让李妈去把大衣拿出来给宁蝶披上,自己坐到李凤身边,温言宽慰:“李姐,你好生说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替你想办法。” 李凤哽咽着把事件交代了一番,原来林莱玉去的剧组老早和英租界里的人交涉好了,借他们的地盘拍一出戏,一晚即可,结果英国人临时反悔,以他们没有通行手续擅闯为由,把剧组里的人统统关进了牢里。 “我跑去找那剧组的负责人,你猜那负责人怎么说,他说英租界的人就是想捞钱,他们已经上下打点了,英租界也答应,不过怎么也得一个月后放人,”李凤说到激动处,差点喘不过气,苏梅给她顺背,好半天她复道,“这说这是什么话!既然那群东西是冲着钱抓人,你们既然给了钱,为什么要一个月后放?真要一个月放,我看那同剧组的薛雪儿她咋出来的!肯定是救了他们的宝贝红人,其余人他们懒得给多少钱,草草打发了。” “这群人简直是混!”苏梅跟着气愤,因宁蝶和林莱玉走得近,她是看着林莱玉长大,和自己半个闺女一样,眼下出这种事,她怎能不心疼。 李凤继续哭道:“我在这里没什么相好的人,舞厅里的姐妹有几个真心实意,出事我唯有找到你这来,央求你给我个主意,我名声好坏不重要,可小玉还是个清白的姑娘家,真要让那群畜生关上一个月,出来以后可怎么活!” 当年林莱玉父亲得了绝症病逝,她也是迫不得已才去舞厅挣钱还债,一个柔弱的女人硬是撑起一个家,独自抚养女儿成人,这份气概苏梅心里佩服,从没有瞧不起她的意思,更何况她也是个母亲。 当下苏梅连连长叹。 宁蝶此时浑身透冷,林莱玉是代她去的剧组,如果不是因为林莱玉,现在关在牢里的人必定是她,伤心难过的也是苏梅。 “我读中学时教我英文的安老师,现在在租界给英国人做翻译,”宁蝶握紧拳头,重活一世,历经过生死,她几乎是一瞬间迅速地镇定,一边说着,一边把身上披着的大衣穿整齐,“现在我出门去找他,看安老师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李凤仿佛看到曙光,嚯地一声站起来,“我和你一道去。” 林莱玉点点头,扭过身交代苏梅:“妈,你去酒柜看看,把最好的酒拿来。” “我那有一瓶珍藏了十年的法国红酒。”李凤说着连忙地要跑回家去取酒来,宁蝶拉住她的手,“凤阿姨,您且别太着急。” 她说话的声音柔柔的,一双清澈的眼睛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李凤看得微微出神,心想是读过书的人确实和常人不同?她情绪缓缓地平和,这才察觉到自己脸上妆花了,身上穿得是花里胡哨,脚上鞋子来时跑得急,还有一只断了鞋跟。 “是我太心急了,”李凤赶紧地用手帕抹脸,“我这回去先把衣服换下,你且稍等我片刻。” 宁蝶自是说好。 李凤一走,苏梅半是欣慰,半是担忧,“你有主意是好事,可是这事你一个小姑娘出头难免不妥当,还是只让我和你凤阿姨一起去找安先生。” 宁蝶摇头,“我和林莱玉以前是安老师十分喜爱的两位学生,我在比您更好说话。” 苏梅怕自个再坚持会搞砸事件,她怜爱地抚摸宁蝶的脸颊,“这还病着,回来了我给你煲汤。” 林莱玉走前也说要给我弄好吃的呢,宁蝶往苏梅温暖的略带薄茧的手心蹭,吸了吸鼻子,“好,这次不要把盐放多了。” 苏梅好笑地用另一只手轻抽宁蝶脑袋瓜一下,“哪次给你放多了!” 敲门声响了,李妈跑去开门,李凤进来抬眼看见的便是母女情深的画面,想到林莱玉,她心里一阵刺痛。 那丫头出门前还说明天要陪她去百货商场逛逛,嬉闹着嫌弃她做的旗袍不入流,其实也是怕她辛苦做衣服伤眼睛。 “凤阿姨,”见到人来,宁蝶不再耽误时间,“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李凤勉强打起精神,说了几声好。 苏梅去房里一趟拿出一个礼盒,“这是我前两天去百货里买的布,花式颜色都是顶流行的,原本是打算给你做身衣裳,我带去给安先生,当是送他夫人的礼。” 上门求人家办事,自然是礼越全越好。 东西都备齐了,只留李妈看家,三人火急火燎地出门赶电车。 安老师家住在胡同口,四合小院,院子的大门是敞开着,宁蝶她们提东西进门,有一个年纪近古稀的老婆子在院里打棉被,灰尘阵阵飞舞,见来客人,先是问有何事,听说找安先生,于是迈开小脚走去屋里告知夫人。 宁蝶曾来过安老师家里一次,安夫人对她有印象,连忙请几人进屋里说话,让刚才通知人的老婆子张妈去烧火煮茶。 “你人来就好,怎还带这些东西,多是见外,快快收起来稍后带回去。”安夫人是西南人,秉承西南女人惯有的豁达,她对宁蝶的有很深的好感,知她是个温和有礼的好孩子。 宁蝶连忙按住安夫人的手,“师娘,我这好久不来,怎好空着手,你要不收,宁蝶心里可得过意不去。” 一旁的苏梅跟着应和。 一晃几年,小丫头都长成大姑娘了,安夫人欣慰地一叹,不好再推托。 这厢宁蝶对安夫人介绍了自己的母亲和凤阿姨,再叙了一些旧话,张妈也提着水壶进来泡茶了。 安夫人见李凤神色不大好,她对林莱玉的家事早有耳闻,如今见到李凤,看她穿着朴素,坐在一边说话举止有度,心里的一些偏见随之淡去不少,忙问:“林夫人,是不是身体哪里不适?” 李凤垂下头去,通过交谈,她看出安夫人是个出身良好的闺秀,待人处事热情单纯,她急迫地想求安夫人办事,但话到了嘴边说不出口,只好望着宁蝶。 宁蝶怎会不知李凤的心思,便接过安夫人的话头回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们过来找师娘,是有事相求。” 茶盏的热气翻腾,安夫人看大家神情都分外凝重,知事件严重,直道:“你且说仔细,师娘能帮定会帮忙。” 宁蝶便把林莱玉的事一五一十地说明原委,安夫人听得眉头紧锁,愤懑不平地道:“如今洋人欺压到这个地步,咱们自己人还坑自己人,这帮混账东西。” 李凤用手帕抹泪,“小玉在那鬼地方多留一分钟,都是在割在我的心头肉。” 苏梅一叹,“想着安先生能不能在那些人面前说上些好话,能早放人无论什么条件我们都会想办法满足。” 安夫人心有同情,道:“安儒每天回来时间不定,他上班的地方轻易不让外人进去,你们先留我这吃晚饭,等安儒回来了,我们大家再想办法。” 安儒即是安先生的全名。 宁蝶带头感激。 到了晚饭时间,迟迟不见安先生回来,现在气候寒冷,天色晚得早,安夫人有意留饭,宁蝶等人却是无心用餐,谢辞了安夫人的好意。 安夫人有愧地道:“等安儒回来我把事一说,有办法没办法都给你们打个电话。” 李凤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差点决堤,千恩万谢地把电话号码留下。 安夫人起身送她们出院子,外面的灯火惨淡,天色是一片寂寞的幽蓝,胡同里的风声呜咽,可不正像宁蝶忐忑的心情么。 这方宁蝶和苏梅她们前脚离开,刚过不一会,安儒便回来了。 晚上寒气下来,他大衣上仿佛带着霜气,冰冷潮湿,安夫人给他接过外套挂到衣架上,嘱咐张妈去打热水洗脸。 如今的安儒模样对比几年前没有变化多少,但整个人谈吐气质早不能同日而语,他现在接触的是西式文化,不再穿教书时多年如一日的长衫,而是穿西服打领结,戴金丝边眼镜,不留长须,像个海归人士。 他洗完脸,瞥见桌上的红酒,习以为常地道:“今天又是谁上门拜访?” “是小蝶,”安夫人近两年也摸不准丈夫的心思,她上前为安儒去解背夹的纽扣,硬着头皮说好话道,“这丫头现在成大姑娘了,听说还在西师大学堂念书……” 安儒不冷不热地嗯了声,仔细回想几年前宁蝶的模样。 “这次来这,其实是有事找你帮他,你还记得林莱玉那丫头不,性子特别直率的那位,”她把安儒的衣服叠好放在床边的椅子上,“这次这丫头闯祸了,被租界里的人……” “你个没见识的妇人!”提到租界,安儒刷地变了脸色,气得浑身一震,“这几年来,多少人求着办事我没松口,你以为给英国人当翻译是件容易的差事?!” 8.受挫 安夫人哑然地张了张嘴,在原地转了一圈方道:“可我已经答应了小蝶会替她想办法,莱玉年纪轻轻,万一真出什么事……” “你啊,真是妇人之仁,”安儒气哼哼地坐在椅子上,“帮她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我堂堂一位翻译就为了这小事去得罪英国人?” 安夫人进退两难,她只是个以夫为天的女人,丈夫不同意,她唯有心里不平,嘴上说不出什么话来。 “行了,行了,给我去打盆洗脚水,这件事到此为止。”安儒鞋子一脱,这事就这么定了。 晚上宁蝶过去询问李凤,有没有接到安夫人的电话,李凤摇摇头,这一天下来,整个人看着憔悴不少。 宁蝶只好安慰道:“许是安老师没有回来,毕竟晚上突有急事回不来的可能不是没有。” 李凤疲惫地点点头,只能如此想了。 没有接到安夫人的回话,宁蝶晚上睡觉翻来覆去地担忧,如果安老师没有法子,她该怎么办。 笠日一整天,安夫人同样没有打电话过来。 李凤急得生病,脸色蜡白,林家保姆跑来求助苏梅,说林太太病来得急,要抓紧送医院。 苏梅因为林莱玉的事心里不踏实,特意向工厂批请三天假期,当下正在家休息,听闻赶紧地和保姆还有李妈一起轮流把人背下楼,叫上一辆黄包车。 宁蝶跟在身后拿着李凤的保暖衣物,黄包车来了,她把衣服给李凤披上,李凤突然死死地拽住她,急切地有话要说,无血色的唇蠕动,却吐不清一个字,紧跟着呼吸急促。 宁蝶心酸地回握住她的手,“凤阿姨请放心,我一定会把林莱玉救出来,” 李凤眼泪滚滚地落,好似在说拜托了,双手一松,没了力气。 黄包车带着李凤和苏梅,很快地消失在宁蝶的视线里。 银灰色的天空下,早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降落。 宁蝶亲自寻到安夫人的院门,敲了好几声,昨天相见的张妈只开一条门缝,仅仅伸出脑袋,看见宁蝶,忙不迭地道:“今日太太不在家,小姐你请回吧。” 宁蝶扒着门沿阻止她关上门,往地上看着道,“下雪时容易粘稀泥,你这台阶上有两个鞋印,看这鞋码估计是男人的鞋子,安老师是不是回来了?” 张妈没想到宁蝶会这么机警,她是按太太的吩咐做事,眼下被宁蝶盯着看,她支支吾吾地道:“安先生没回来,是家里来客了……” “家里来客?既然这样,我也进屋等主人回来好了。”说着宁蝶便要闯进来。 “宁小姐,”张妈是老实人,知道自己说谎瞒不住谁,她为难地道,“你是聪明人,何必要我一个老妈子把话给说穿,留一分情面,大家以后都有余地。” 张妈的话是彻底了印证宁蝶的猜想,她心底尚存的希冀幻灭,她怎会想到承诺有时一文不值,即便是信任的人也会食言,她颤抖着收回手,在张妈要关门时,问:“这事是师娘的意思,还是安老师的意思?” 她的眼睛有泪光在闪,张妈只觉于心不忍,只好道:“谁的意思重要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宁蝶自言道:“是啊,这不重要。” 救出林莱玉更重要,哪还有多余的力气为这些伤心。 可为什么还是会委屈。 好像这些雪,都埋入血液里,冷得叫人哆嗦。 宁蝶往冰冷的手上呵气,抬头一望远处稀稀疏疏的路灯,这个冬天来得真早啊。 她回一趟家重新挑选衣服换上,赶着最贵最时髦的衣服挑,瞥见衣柜偏僻角落里的一条藕荷色的软缎旗袍,她想了想,拿出来换上,然后去把夹煤炭的铁钳子烤热,把齐耳的短发全部卷了发尾。 弄好这些,她回梳妆镜前,抹上苏梅不常用的口红,甚至描了眉涂了腮红,戴上配对的珍珠链子和珍珠耳环,镜子里那个稚气的女学生,一下子变成抚媚的女人,她还嫌不够,加上尖头的高跟皮鞋,披上狐裘大衣,在李妈诧异的目光里,她不安地问:“我这样,像不像……明星,咱家挂历上的那种。” 李妈刚熬完骨头汤,打算给在医院的苏梅和李凤送晚饭,她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里,震惊得有些说不话。 苏梅是个容貌出众的女人,李妈从宁蝶小时就看出这丫头继承了她妈妈全部的美貌,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番稍作打扮,哪是像不像明星,简直是比挂历上的明星更要好看。 宁蝶平时做事稳重而有分寸,李妈没有多想她晚上这样盛装打扮出去有何不妥,落在宁蝶身上的目光温柔似水,“好看……我们的小小姐,长大了。” 宁蝶露出笑容,“今晚我要晚些回来,李妈记得给我留门。” 她说完,深呼吸一口气,拿起客厅沙发上的钱包,毅然地迈出屋子。 乐星影视公司独占市中心的一栋大楼,四层的西式宫殿结构,装修金碧辉煌,不辱其西南影视公司巨头的称谓。 晚上七点这里还是营业时间,宁蝶从电车上下来,空中的雪花一片一片地飘落,地上堆起薄薄的白色,她踏雪昂首挺胸地走到乐星影视公司的玻璃门前,像是凯旋的女王。 两位门卫例行公事地拦住她:“小姐,请出示门牌。” “你对你们的客人也要求出示门牌吗?”她斜眼睥睨地看着两位门卫,直到两位门心里没了底气,见她穿着不俗,垂头替她开门,做出请的姿势。 好似对于他人的服务习以为常,宁蝶高傲地走进大厅,负责前台接待的一名女子礼貌地上前问她:“小姐您有何事?” “我和你们的总经理预约好晚上七点半见面,请带我直接过去。”宁蝶说着,像十分赶时间,“你们总经理说要亲自签我到贵公司,今晚如果谈不妥,我会直接坐飞机回南京。” 前台小姐努力回想眼前的女子演过什么电影,竟需要总经理亲自出马,她实在无法将宁蝶的脸和眼下大火的明星重合,可是看这女子气质相貌不俗,说话咄咄逼人,搞不好真是哪位她不知道的大牌。 “请您稍等。”她说着,喊来一位男员工,“你带这位小姐先去下接待室,我让人和总经理确认一下。” 男员工听清吩咐,对宁蝶道:“小姐,请往这边请。” 宁蝶拉了拉狐裘领子,目不斜视地跟了过去。 男员工在前头带路,走廊深深,墙壁两边都挂有公司艺人的照片,宁蝶一幅一幅地看过去,时不时感兴趣地驻足看几下。 那男员工渐渐失了耐心,一遍一遍道:“小姐,接待室就在前面了。 宁蝶充耳未闻,继续我行我素的态度,终于走到接待室了,宁蝶放下钱包,“我想去一趟洗手间,你先给我倒杯热……”她看见桌上就放有暖水壶,改口道,“热咖啡。” 男员工感觉她像个不好惹的贵客,没有怨言地下去准备。 他身影一消失,宁蝶伪装的高傲态度和泄气的皮球一样顿时失去。 她抚了扶胸口,重新拿回钱包,左右看走廊没人,飞速地走到楼梯口,趁着前台小姐不注意,蹑手蹑脚地跑上去。 在二楼楼梯尽头遇着其他人,她装作初来乍道的小女生搭话,“总经理要我去他办公室,我刚来没两天,不知道他办公室在哪。” 那男人说了门牌号,在四楼。 宁蝶继续往上走,四楼遇见两位年轻的小女生在嬉笑交谈,她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听到“英租界”三个字方放缓步子。 那两个女生边走边聊得开心,一位道:“前日孟导拍的戏出了点状况,被英租界抓走不少人呢。” 另一位不以为然,“被关的都是些不重要的小角色,你看我们公司的薛雪儿,是她起头用中文骂英国贵妇丑女,哪料那位英国人听得懂中文,才出了这场闹剧,可是现在人家照样拍戏自在得很。” “那关的人怎么办?” “留着给英国人出气啊。” “这可真是可怜。” 然而语气里是感受不出半点怜悯。 宁蝶听得火冒三丈,她找准了总经理的办公室,推开门,不等看清里面坐着的是男是女,张唇质问道:“堂堂的乐星影视就是这样处事的吗?拿无辜的人去替别人挡罪!” 坐办公桌后面的中年男子在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扶了扶鼻翼上的眼镜,颇为困惑地问:“什么事?” “这次孟导拍戏出事,被带走的人里面有我的一位好姐妹,我来找您,就是想让您给个说法,乐星影视在西南鼎鼎有名,我不希望这件事让乐星的名号蒙尘。”宁蝶说得掷地有声。 中年男子脸上不为所动,他个子矮小,给人气势不足,不过他的身份足以弥补这份遗憾,他继续埋首文件中,语气不咸不淡,“发生这种事我深表歉意,但租界的事十分复杂,我没有理由为一个毫无价值的人浪费我的时间。” 宁蝶顿感失望,人性的悲凉莫过于此,她说:“你是用什么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你有想过我好友的家人吗?你有想过林莱玉对于我的意义吗?” “小姐,乐星不是做慈善机构的地方,我们有我们的原则,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混进来的,现在请你出去。” “你……”宁蝶脸色胀红,像把自己最珍惜的宝石捧在人面前,却遭到践踏和嘲笑,有自尊心的受伤,有对人情冷漠的悲愤,她真想猛扇面前的人几巴掌,再好好告诉他,林莱玉比他那些臭钱都重要。 “抱歉总经理,是我们的失误,我这就将人带走。”前台小姐满面慌张地进来,一同来的还有之前带路的男员工,以及身后两位黑衣保镖。 他们得到告知总经理根本不认识宁蝶,去找人发现人不见了,所以寻到这里来。 宁蝶不甘就这么离去,她往前大走两步,只差一点要碰着中年男人的办公桌,刹那间两位保镖眼快手快地把她架住,宁蝶怒喊道:“你们乐星这样办事,总有天会遭报应的。” 没有人在乎她的喊叫,两位保镖一路把她架下楼,狠狠地丢出大门。 积雪已能淹没鞋面,宁蝶缓慢地从地面上坐起来,她搂住双腿,把脸埋入膝间,苏梅说女人的眼泪在外人面前不要轻易地掉落。 雪花如飘絮,过路的人不免对她投来讶异的目光。 无所谓这些,她累了,就保持这个姿势坐着,直到头顶上方出现一把黑色雨伞,她不解地抬起头来,入目是一个俊雅的男人站在雪中,对她递来一块柔软的湛蓝色手帕。 …… “陈先生?”宁蝶讶异地接过手帕,怎么自己每一次的狼狈都会被这个人撞见。 陈粤明一身黑色的风衣,衣摆随风猎猎地吹动,他伸出手扶宁蝶起来,两人共在一个伞下,街道上的华灯琉璃,宁蝶脸上犹带着泪痕,她难为情地别过头去,嗡声瓮语地说了声谢谢。 “宁小姐,真正能帮你的人可不在这里。”陈粤明将宁蝶递还的手帕接回,绅士地做出邀请的手势,软语着,“如果宁小姐相信我,不如跟我走一趟。” 她看着他笑得和善,暗想道这人又想打什么主意,可她确实别无选择了,哪怕是刀山火海,只要有救林莱玉的希望,她也毫不犹豫。 于是她坐上陈粤明的车,看司机把车开离闹市区,然后再开到郊外,车窗外土坡上种植的树木被风吹打得乱舞,雪粒敲在玻璃窗上,一路沙沙沙的声音。 长久的暗黑中行路,总算再次见着灯光,是一栋复式洋楼里散出的白色光芒,车停后,陈粤明亲自为宁蝶撑伞,雪下得比之前更大,洋楼自带的花园外面,有警卫笔直地立在铁门前站岗。 司机故意连按几声喇叭,不一会有人从屋里走出来,人未至笑声先到,“哎呀我说大晚上是谁呢,原来是陈先生,贵客啊贵客。” 走近宁蝶才看清对方的全貌,是位个子娇小穿深紫色洋裙的贵妇人,纤细的脖子上系有纱巾,视线再落在她的瓜子小脸上,脸擦抹了□□,白腻中透着青色,菱形的唇上描的是西南上层女人爱描的“桑子红”,据说是巴黎新拟的流行色。 应有近四十岁的年龄了,即便美人保养得再好,听她的声音和她的眼睛,却难掩时光侵蚀。 贵妇人熟络地挽起宁蝶的胳膊,先是夸赞宁蝶的相貌和举止,又接着道,“陈先生你快进去,要是那群姑娘看见你,还不高兴得要睡不着觉。” 陈粤明似乎是和贵妇人常常见面,得体地寒暄几句,走过楼前小石子铺的路,大门一开,宁蝶便被客厅里的场景震得微微错愕。 西式客厅被完全改造成舞场了,外面风雪交加,里面温暖如春,地上铺得是绒毛红色毯子,墙上是金色的墙漆和大片碎花的壁纸,满屋子放着靡靡之音,男女互相搂住腰间跳舞,沙发那边坐着一众男女在玩骰子赌喝酒,好不热闹快活。 难怪刚才贵妇人对自己表达亲切,想来是误以为她是陈粤明带来的舞伴。 宁蝶趁贵妇人和其他人交谈的工夫,压低声问陈粤明,“这里是哪里?” “秦公馆。” 简单明了的三个字,宁蝶有所恍惚,西南的公馆近几年越来越受到上流人士的青睐,但秦公馆可谓是最著名的社交场地之一,这里的女主人据说是西南上一任市长的情人,和不少达官显贵有交际。 陈粤明带着她往楼上走,“你要是随便认识一个人,你要办的事就好解决了。” 贵妇人追上来,喊着:“陈先生,打吊牌吗,楼上有房间正好三缺一。” “不用招呼我,许太太,我想带着宁蝶先熟悉熟悉。”陈粤明回复完,继续给宁蝶带路。 许太太不敢多打扰陈粤明,在座身份显赫的人居多,但要达到陈粤明地位的少矣。 宁蝶踩着脚下松软的地毯,这种落不到实地的不安让她蓦然抓住陈粤明的袖子,问,“我认识你,找你帮忙行吗?” 她的眼睛像鹿的眼睛一样透着无辜,陈粤明不着痕迹地把她的手拂开,“宁小姐,我是商人,不做赔本的买卖。” 在宁蝶眼底的星光黯淡下去之前,他复道,“最能帮助你的人,在这里。” 说着他打开面前的一扇房门,吊牌声喧闹,一袭军装的男人正在和三个妙龄的女子搓牌,他肩上的金色流苏随着动作晃悠,一闪一暗,亮时如坠落的流星,暗时像一柄带鞘的寒剑。 军装主人的容貌,也在灯光下一面朝光,一面朝暗,光的一面轮廓硬朗,卸去少年的青涩,透着成熟的野性,暗的一面如潜伏在黑夜里的毒蛇,散着阴冷的危险气息。 “霍先生,玩得可开心。”陈粤明一手搭上男人的肩,亲热地寻了话题。 霍丞把他的手打开,“爷们摸牌只能女人摸肩,不然好运全没,”说着他丢出一张条子,语气散漫,“看,刚打出去的又回来了。” 在桌其余三位女子纷纷发笑,其中甚至有百乐门的“皇后”莉丽。 “霍将军,”莉丽打出一张筒子,媚眼如丝,“你的好运在我这呢。” 美人情,怎有不吃的道理,霍丞顺利胡牌,却冷笑,“站在门口不动,是想当门神吗。” 这时除了陈粤明,都把目光看向门口。 宁蝶垂下头,没有说话。 “我打累了,想下去跳个舞,宁姑娘你替我摸几把吧。”莉丽是何等精明的人,能在百乐门的舞场里坐上头把交椅,光靠一张漂亮的脸蛋可不行,察言观色没有比她更懂的人,只一眼她便看出猫腻,又联想上次霍将军可是为这个宁蝶请全剧组的吃饭,她迅速起身离开椅子走到宁蝶的身侧。 说着又把宁蝶往前推,让她坐好在牌桌旁。 霍丞始终盯着手中的牌没有抬眼,那日宁蝶说的话他可是耿耿于怀。 9.深吻 想着是来求人,宁蝶忍住离开的冲动。 “人凑齐,我这就先下去了。”莉丽说着,扭着水蛇般的腰肢走出房门,走到门前冲陈粤明勾勾手指,“陈先生不陪我跳一支舞吗?” 陈粤明了然一笑,由着莉丽领路。 房间里又恢复成四人在场的格局,宁蝶坐在霍丞的右手边,对面和自己旁边的女子不知是哪家的千金,穿着欧式的洋裙,模样和身材俱是出挑。 霍丞的艳福真是不浅,宁蝶开始搓牌码“长城”,前世被霍丞一张皮囊蛊惑的女子不知多少,更何况今世还是位有权有势的将军。 她丢出一张自己用不着的牌,霍丞将这牌拿过来,“碰。” 宁蝶再次摸牌,这次打出,男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碰。” “七条。” “碰。” “三筒。” “碰。” 气氛诡异,另外两位女子面面相觑,心里都道难怪莉丽跑得早。 宁蝶声色不显,她把桌上打出的牌仔细瞧了一遍,选了一张桌上已被人打出两张的牌。 “胡。”霍丞摊牌,“清一色。” 另外两位女子笑骂着从抽屉里拿钱,宁蝶打开钱包,按照别人给的数目一并给霍丞。 她发现有人在用鞋尖摩擦她的小腿。 隔着旗袍,酥□□痒。 宁蝶先是看向自己旁边的女子,对方注意力全在牌上。 她再看向霍丞,霍丞更是眉眼淡漠,一本正经。 宁蝶把腿往后移,那鞋尖如影随行。 料定她不敢声张,一寸一寸地往上挪。 隐忍,大概是宁蝶最明显的个性。 她忍着不发。 一直一直往后挪着。 再退无可退,她不可能一个人坐到离桌子半尺外的地方。 那鞋子已经毫不犹豫地滑上她的大腿,故意在她敏感的地方蹭了蹭。 她脸色发红,却不料她轻微蹙眉的正经模样,落在恶作剧人的眼里,该是怎般的诱人。 但宁蝶不会任由人欺负。 “啊,不好意思,”她抱歉地笑了笑,俯下身去捡被她弄落的一块吊牌,桌布下那只碍事的脚早已经收回。 不过没关系,只要看谁穿的是又硬又宽的鞋子即可。 宁蝶看完心中有数,她又道:“等一下,牌去里面了。” 她伸手朝桌子底下摸了摸,摸上一条结实的大腿,然后食指和大拇指组合成钳子,夹起一层细肉,顺逆时针用力地一拧—— 无效。 那长年累月锻炼出的扎实肌肉,岂是宁蝶的手指能撼动分毫。 霍丞得意地看着宁蝶气闷地坐直,还有些心疼她的玉手。 趁摸牌的空挡,霍丞靠近她耳边坏笑道:“宁小姐想摸在下,何必钻到桌子下面去,你一句话,霍某还不脱了衣服任你喜欢。” 宁蝶又羞又臊,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男人,她气愤地胡乱打出一张牌,岂料霍丞又胡牌了,双手抱臂地搁在桌上,看着宁蝶,接着指指摊开的“清一色”,示意宁蝶掏钱。 给你,给你!宁蝶把钱包的钱悉数给他,反正她输得一分不剩,正好下楼想其他法子救人。 霍丞拉住她,“输光了就想走?” 对面的女子接过话茬道:“我们这的规矩可是输光钱要陪酒,敬每人一杯。” 另一女子起身积极地去酒柜里拿酒了。 这地方,怎么哪里都备酒了呢,宁蝶不得已接过杯子,那拿酒的女子似是对她不满,给她杯子里倒的红酒皆是满满当当。 “要喝干净。”霍丞不忘附加一句。 宁蝶不去搭理他,将第一杯酒大口大口地喝完。 “厉害。”第一位女子竖起拇指道。 然后到了第二杯,是敬给她倒酒的人,那女子说,“你要一口气喝完才行。” 宁蝶只好一口气喝完。 两杯皆尽,她视线已是模糊。 轮到霍丞,霍丞亲自去取高脚杯来,给自己倒满,“我们互相敬对方可好。” 不等宁蝶答话,他勾住宁蝶的胳膊,挽着她喝了交杯。 两名女子捧场地鼓掌。 宁蝶扶住桌沿站稳,幽幽地开口:“这下我可以走了吗?” “不行,”一个温暖的怀抱从她背后搂住她,霍丞头搁在她肩上,贪婪地闻着她的发香,“你醉了,不能走,这三杯酒是惩罚你不乖,再不听话,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像是为印证他的话,他一口咬上宁蝶白皙的脖子。 “疼。”宁蝶颤着声抗议。 霍丞用舌尖舔了舔牙印上的血丝,含糊不清地道,“我带你去休息。” 说完他打横抱起宁蝶,不顾另外两名女子的诧异。 那之前对宁蝶有所不满的女子大胆地上前拦住人,“霍将军,我带她去休息吧。” 来秦公馆之前家里的三姑告诫她,一定要和霍将军沾上关系,不愁日后做不成霍太太,家里可指望靠她飞黄腾达。 霍丞眼神冰冷地看着这位女子,一晚上的和颜悦色不过是对宁蝶一个人罢了,身上披着的羊皮消失,他恢复成一匹没有血温的狼,毫不留情地蹦出一字:“滚!” 那女子脸色青白交替,却不敢再动弹一下。 霍丞抱着宁蝶径直进去备好的客房,欧式的大床醒目,他把人放好在床上,替宁蝶脱去鞋子。 “你要做什么?”宁蝶警惕地问,因为酒精发作她虽然四肢无力,但头脑十分清晰。 “做什么?”霍丞觉得好笑,“大晚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认为应该做什么?” 他说着额头抵在宁蝶的胸口,双手伸进她的大衣里面,隔着一层旗袍从腰际一路下滑。 “霍先生,”宁蝶按住他其中一只作乱的手,“我们才相见不过几面,凭先生的条件,要什么的女子没有,何必为难我。” “嗯?”霍丞掀起她的旗袍,宽厚带着薄茧的大手覆上她细腻的大腿摩挲,“可是宁小姐,目前为止除了你,对于其他的女人,我一个也没有胃口。” “我不喜欢你,”宁蝶执拗地道,“感情需得你情我愿。” 似是戳中霍丞的笑点,他双手离开宁蝶,站直身,嘴角带笑,但那阴沉的笑未达眼底,“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讨厌我,你的眼睛太不会掩饰了,不是要救你的好姐妹吗?陪我一晚,换她平安,多划算。” 他说着一颗一颗解开军装的纽扣,宁蝶坐起来要逃,他轻而易举地把她推回床上,一步一步紧逼,“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做我的霍太太,我帮你解决任何事。” “那第二呢?”宁蝶仰起头追问。 “第二,一条人命一百块大洋,我替你救人,你替她还债,每陪我一天就是一块大洋,这笔买卖,如何?” 还能如何,明摆着不是最佳的选择了吗?宁蝶沉默地闭上眼,复又缓缓地睁开,“我写欠条。” 霍丞冷哼,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出钢笔和纸,拍在茶几上,“写吧。” 宁蝶下床穿好鞋,坐到茶几前的沙发上,欠条写完,她放下笔,“希望霍先生能遵守承诺,不……” 真是见不得她这份见外的架势,霍丞眯眼,俯身抬起宁蝶的下巴,将她剩余的话统统用唇淹没。 不够,不够,不够!一旦接触那甘甜,身体仿佛每一寸都在叫嚣想要更多,霍丞用舌撬开她的贝齿,银丝溢出,他的大脑近一片空白,恨不得将宁蝶压倒在沙发上揉进骨子里。 但不能操之过急。 好半天他松开宁蝶,不愿承认自己刚才意乱,他系好纽扣,看宁蝶因受欺辱,一双大眼睛蒙上一层雾气,他张唇,呐了几个音节,最终冷言道:“这个吻就当作是利息。” 说着大步跨出房间,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10.出发 外面风夹雪贴着窗在割,呜呜的刺耳响。 宁蝶理好乱发,把大衣紧了紧,嘴唇因这个吻而红肿,她伸手触摸,微疼,脸一时烫得厉害,心底又有些厌恶。 她扶住墙往门外跌跌撞撞地走,一手撑着太阳穴,许太太过来了,看见她,立马上前搭手扶人,往身后喊,“翠儿。” 在另外房间收拾果皮瓜子屑的丫鬟利索地跑出来。 “叫两个丫头过来照顾宁小姐。”许太太下了吩咐,叫翠儿的丫鬟又赶着去喊人。 “许太太,”宁蝶勉强撑起点精神,“劳烦您喊陈先生来一趟。” 出来这么久,她该回家了,不然会让李妈着急。 许太太听闻笑眯眯地道:“陈先生早离开了,现在外面风大雪大,宁小姐就在这宿一晚上,明儿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宁蝶瞧一眼外面,乌黑乌黑的景,房子里听到的风声呼呼,想这么晚闹着回去,确实给别人添麻烦,她说道,“我想打电话,向家里通报一声。” 让林家的保姆和李妈说说。 许太太管她要了号码,含笑着,“这事就交给我吧,你且先好生休息,待醉意消了,让丫头伺候你洗澡。” 宁蝶尚不解许太太的用意,只觉对方的地主之谊来得太体贴,热心过头,但她一时又弄不准许太太的目的是什么。 她被扶着在穿堂里的长椅上坐了会,两个丫头来了,许太太起身,宁蝶这才注意到她换了身行头,先前是欧式贵妇的洋裙样式,现下是瓷青的贴身旗袍。 宁蝶哪知这种社交晚会,一晚上换几身行头都不为过。 也只她是普通打扮,倒令人关注,何况前后有陈、霍两位大人物对她特殊礼遇。 两位丫头伶俐,许太太只是眼睛往下一垂,这两位即知道意思。 左右把宁蝶带着回刚才的卧室,一人去拿衣物,一人去浴室里放洗澡水。 陶瓷的浴缸大到整个人都能躺下去,墙上贴的绢花整整齐齐,颜色鲜亮,直连到天花板。 宁蝶不喜陌生人服侍自己洗澡,两位丫头好听的话说尽都没辙。 她完换上备好的丝质睡裙出来,那两位丫头左右站在浴室门口,诚惶诚恐的模样:“宁小姐,让我们给你涂些香油吧。” 想到是不是自己表现得太强势,让她们感到害怕,宁蝶心一软,躺在床上由着她们给自己涂抹。 两位丫头精通按摩的手艺,欢欢喜喜地凑上前,一边为宁蝶抹香油一边按捏,宁蝶被折腾得舒坦,困意上来,没多久昏昏地睡熟。 丫头在她耳边轻喊:“宁小姐?” 确认人是睡着了,丫头们给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关了水晶灯,只开一盏床头灯照明,接着关上房门退出去。 霍丞从阳台上吹风冷静回来,便见宁蝶穿着如蝉翼般轻盈的真丝睡衣,身体因推拿后的缘故,胳膊和腿儿泛红,像白瓷上映照的红光,水粼粼地躺在他的大床上。 他好不容易压抑住的□□,蹭蹭地往上冒。 “宁蝶,”他脸上卸去平日里的肃杀之气,躬身抚摸宁蝶的脸颊,她睡得安稳,脸蛋是尖尖的瓜子脸,却又捏起来舒服,跟叶肥的“多肉”似的,叫人爱不释手,“你喝酒了别着急睡,明早起来会头疼。” 那香油有催情的功效,宁蝶涂抹后浑身发热,之前早早掀去被子,此时感到脸庞有一只冰冷的手在抚摸,便舒服地往手心拱了拱。 猫般的慵懒。 霍丞眸子猛然一缩,只感觉有火在往小腹下面窜。 他极力克制,站直腰肢,远离宁蝶身上散出的香味,心想许太太真是好手段。 他的手仍依依不舍地滑过宁蝶的眉眼,前世的风尘过往在脑海中走马灯般地闪现,他微叹一声,语气是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落寞:“这一世我比他早遇见你,为什么你还是不喜欢我?” 然后他的手指在宁蝶的唇上停留,声调突降,“不过没关系,今生即便是做鬼,你也要是我的妻。” 他虔诚地在宁蝶的额头上留下一吻,房间里的光线柔和,霍丞坚定地转身进去浴室,拿出盛水的脸盆和毛巾,将宁蝶身上泛着蜜汁般光泽的香油一一擦净。 …… 陈粤明从秦公馆回到公司是午夜十二点,看守公司大门的门卫早早下班。 唯独三楼的董事长办公室灯还亮着,陈粤明站在窗前,新上任的男经理站在他身后几步外,利索地将手中的文件一字不漏地念完。 “很好,”陈粤明把手中的烟灭了,“把另一份要你找的资料给我吧。” 秘书把手中另一份只有薄薄两页的文件递给他,他刚才念出公司投资的影视项目出现资金周转问题,却不明白为什么陈先生还要说“很好”二字。 陈粤明把资料翻了翻,看完一笑,“很有意思。” 经理凑着打趣,“陈先生是对这位小姐有意思?” “不是说影视资金困难吗?”陈粤明把文件放在办公桌子上,又从桌上的烟盒里掏出一只香烟点燃,他最近的烟瘾见长,有时候一天两盒都不够。 听到他这么问,经理十分高兴,以为陈粤明同意拨款,岂料,他吐出一口浊雾,道,“明日如果霍将军去了英租界的巡铺房,你就拟一份合同交给这位小姐,资金问题自然解决。” 经理虽不大懂意思,但明白老板的话只管照做,特别是对陈先生这类的人。 陈粤明只手夹烟,再回头看桌上的文件一眼,照片上的女子留着标准的学生头,眉眼里流露着与年龄不符的忧郁。 第二日大雪后放晴,银装素裹的世界分外地好看,太阳像稀释了的蛋黄泼在白银的空中,橙黄的韵色,却模糊得没有圆形的边了。 向阳房间被雪映照得通亮,宁蝶醒来,只觉哪里不对劲,她头有些晕,伸手撑着额角,发现胳膊不对,再猛然掀开被子,睡前她明明记得自己穿的是丝质的裙子,为何现在变成整套的长褂和长裤寝衣。 她全身散架般的疼,扭过身正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好似能将人牢牢地吸进眸子里。 霍丞就这样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赤果的上身精壮,呈健康的古铜色。 宁蝶的脸色便由红转青,再由青转为毫无血色的白。 不忍看她全身在发抖,霍丞下床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上,他长裤并未脱,只需穿好上衣和外套。 “昨晚既然定下约定,在没有经过你同意前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他穿戴整齐了,看见宁蝶还躺在床上睁着眼发愣,只好面无表情地解释,“衣服是因为沾上香油给你换了。” 宁蝶慢吞吞地坐起来,脸色缓和不少。 见此,霍丞啪地戴上军帽,胸腔里冒出一股火气,“十点前必须到英租界的巡铺房,错过了你就等着下次机会吧!” 结果这句话直接导致吃早餐时,宁蝶毫不顾忌形象的狼吞虎咽,同桌上的许太太等人满脸诧异。 如果不是霍丞的要求,宁蝶原本打算不吃早餐。 看她吃得急,身侧的霍丞为她倒上一杯水,推到她面前,“在我用完餐之前下桌,昨晚的约定什么你就当没听见。” 宁蝶飞快嚼面包的动作一滞,腮帮子鼓鼓的,接着总算迈入正常人吃东西的行列。 看见他们早上就急着离开,许太太命人给宁蝶多加一件外套,亲自踮起脚给她系纽扣,在霍丞和下属讨论冰天里开车走哪条路线最安全时,许太太压低声音对宁蝶道:“昨晚我对宁小姐的恩情,宁小姐可得记住。” 宁蝶以为她说留宿一事,便笑道,“多蒙许太太照顾,我睡得很好。” 察觉哪里不对,许太太问:“昨晚你没和霍将军……” “宁蝶,”霍丞走过来打断她们之间的对话,“快上车,外面冷。” 宁蝶抱歉地冲许太太笑笑,寒暄几句约好下次见面喝茶,待她坐进车里,霍丞背过手,望了望远处的白色雪景,随即他收回目光,脚上的军靴将鞋前一根枯枝咔擦地踩碎。 “许太太,”他道,“昨晚的事,下不为例。” 若不是礼帽上垂下的黑纱挡着,许太太的脸色估计看起来会更加苍白。 她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霍将军心尖人的头上。 车要发动了,霍丞方坐上去,车后连着几辆车跟着,皆是保证霍丞安全的下属。 临出发前有丫鬟跑过来,喘着气说是霍先生有遗落的东西,太太命她交给霍先生。 用纸袋包着,通过车窗递进,霍丞打开纸袋一看,金闪闪的,好一别致的金礼盒,巴掌的大小,中间暗藏着金属色的按钮,一按,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胸针映入人眼帘,流光莹莹。 与其讨好霍将军赎罪,倒不如讨好霍将军的女人,许太太深谙其理。 不料霍丞眼睛都不眨一下,把东西退回给那丫鬟,顺便带话:“既是宁小姐的朋友,何必如此见外,大家都是自己人。” 面对他不言苟笑散出的低气压,那丫鬟胆战心惊地捧着东西回去。 许太太听闻,却好似脱水的鱼终于游回河里,这下得救了。 11.签约 车顺着山坡弯弯绕绕地前行。 郊外被雪覆盖的白色之景渐渐落在视线的后面,车开上大路,积雪不深,司机开始踩了油门奔驰,那西南有名的闹市便不远了。 到达英租界的地盘,饶是霍丞权大背景深,也不能擅自多带自个的人进去,他嘱咐下属们在交界处等候,考虑宁蝶在,于是同意一辆车跟进来。 巡捕房建得是纯欧式的风格,据说为彰显英国人的战功显赫,巴黎那边特意派一名著名建筑师参与设计,为体现中西结合的理念,在金漆渡边的罗马柱前多加了一对石狮,就像英租界和西南的关系,不伦不类地保持和谐。 霍丞跨步下车,然后伸出手扶宁蝶下来,两人站定,英租界的负责人比利先生正站在台阶上,两侧都是清一色金发蓝眸穿着红白制服的警卫。 比利先生人高马大,西方男人典型的身材,棕色系的络腮胡密密麻麻地占据他方形的下巴,和霍丞一碰面,他眉眼舒开,率先伸出胳膊,友好地进行握手礼。 宁蝶抬头,几年未见的安儒老师站在比利先生身后的助理旁边,在一群外国人里面格外打眼。 事实上自她下车起,安儒一直心虚地保持着低头。 几年前那个披着长发,容貌稚嫩,穿着褪色校服的小女子,如今站定在他面前,一袭狐裘大衣显得她身段纤长匀称,气质矜持高贵,披肩的长发也削短成蓬松的短发,一张瓜子脸越发小巧,那双透亮的眼睛便盈盈地动人。 她彻底地出落成姿色不俗大姑娘,更重要的是她身旁站着的人竟然是霍丞。 若放以往今日碰面,宁蝶必是欣喜,但经过林莱玉的事,她对安儒老师那存着的敬重之心跟着消失,她目不斜视,仿佛当安儒是一团空气。 比利先生邀请他们往里走,和霍丞相谈得十分愉快。 宁蝶是第一次听到霍丞说英文,标准的英式发音,圆润的嗓子使他说出的每个单词都像是钢琴键上的低音键,声沉而稳。 她略微讶异,霍丞是会英文的? 那宁筝怎么会当他的翻译? 许是这世会吧,宁蝶一想,又不觉奇怪了。 牢房毕竟阴气重,女子进去不妥,霍丞让宁蝶安心在负责人办公室里等待,他亲自去一趟。 有外人在,宁蝶即便是想立刻飞到林莱玉的身边,也不能拂霍丞的面子,她点点头,温顺地坐着,为免她无聊,那位比利的英国助理开始和她聊天,让安儒做翻译。 “No thanks,”宁蝶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极欲表现的安儒,对英国助理用英文说,她在学校学过英文。 安儒额头上冒出一层虚汗,宁蝶此刻是故意架空他的工作。 这个时候倘若宁蝶表现出对他的不满,凭助理的精明,自然不会留下他。 宁蝶见识不俗,她故意用小女生俏皮的语气和助理说话,比普通的千金闺秀多一份开朗,再加上助理有意攀谈,他们之间的交谈虽不算十分有趣,倒不至于缺少气氛。 有人过来喊助理过去处理一份文件,屋子里一下子只剩宁蝶和安儒。 安儒左右瞧没人进来,寻着宁蝶旁边的空沙发坐下,局促不安地道:“没想到一晃几年,宁蝶倒不认我这个老师了。” 宁蝶冷然沉默,仍旧装作不识。 他当初把她拒之门外,选择明哲保身兴许没错,可是在宁蝶的记忆里,安老师曾是位仗义勇为的人士。 他早就该想着凭宁蝶的骨气,最终大家只有形同陌路。 安儒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过半天又道:“林莱玉的事其实都怪你师娘,她怕你们连累我前程,撒着泼不让我管,你说……你说我怎么办……” 说完掩面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无奈样子。 他久久没有听到宁蝶的动静,便抬起头,恰恰撞上宁蝶一双满含探寻的眼睛。 这个女子,是绵里藏针。 安儒清咳两下站起身子,自觉地走到一边杵着,外面脚步声近了,两位英国士兵领路带人进来,瞧见是谁,宁蝶扑过去抱住人,吸鼻子哑声道:“莱玉,我想死你了。” “哎呦我的大小姐,”熟悉的人声,熟悉的语调,林莱玉嘴上抱怨,心里暖开花,“我都三天没洗澡了,你抱着不熏鼻子啊!” “你就是臭了我也喜欢。” “可你勒得我胸口疼。” 宁蝶又赶紧地松开手,唯恐一个万一把林莱玉弄伤了。 “好了,”林莱玉看她担惊受怕的眼神,心软地道,“我这不是平安出来了吗,哪里都好着呢,对了,接我出来的那位军爷人呢?” 她说完又回头用英文问了一遍。 英军道,霍先生陪比利先生一起去梨园看戏了。 林莱玉可惜了一把,没能对霍先生亲自说声谢谢。 “你从哪搬的救兵,长得那是仪表堂堂、玉树临风、一枝梨花压海棠……”走出去的路上林莱玉还念念不忘霍丞的美貌。 宁蝶一面应付一面忍不住地心情好,之前还在担心如何和霍丞告别,眼下是不用了。 待两人在下属的护送下离开英租界,宁蝶后面跟着的四人道:“辛苦你们了,不用担心我,你们先回去向霍将军复命吧。” 那四人点头,随之开车离开。 等车消失没影,林莱玉把过宁蝶的手,问:“我好似看见了安老师,那人是安老师吗?感觉和以前大不相同,见了我都没有招呼一声。” 宁蝶把她上门求安夫人的事一说,林莱玉对安儒大失所望,“算了,这人以后不提也罢,你和我说说,你和那霍先生又是如何回事?” 说着还眨巴了一下眼睛,就等着宁蝶老实交代。 宁蝶哑然,仔细想这辈子是如何和霍丞认识,发现一回想起来俱是些面红耳赤的画面,她更是说不出口了。 “请问是宁小姐吗?”她们说话的间隙,两位穿着西服的年轻人向宁蝶走过来,其中一位戴着眼镜,看着斯斯文文,是他提问的宁蝶。 宁蝶困惑地打量来者,“你们有什么事?” “是这样,”打头的青年笑道,“我是魅晨旗下影视公司的总经理李盛,身边这位是我的秘书,我这里有一份合同,估计宁小姐看了会感兴趣。” 说完递给宁蝶一张他的名片。 魅晨?名字太过熟悉,宁蝶环顾四周,青石铺就的大道上,两侧高耸的大楼,处处可见魅晨——魅晨牌肥皂、魅晨车行、魅晨旗袍店、魅晨百货…… 原来还有魅晨影视,随即宁蝶大悟,一边点头,一边道:“原来陈粤明先生现在连娱乐业都要分一杯羹了。” 李盛温和地笑着,扶了扶圆形眼镜,“如果宁小姐愿意赏脸的话,不如李某作东,请二位去咖啡店一谈。” 宁蝶摇摇头,她刚在走出租界的路上告诉林莱玉凤阿姨生病住院的事,她现在急着陪林莱玉去医院。 而且陈粤明和霍丞关系非浅,宁蝶自然不能多接触魅晨。 李盛许是急了,不顾街上人多,直接拦住宁蝶道:“宁小姐,这份合同只要您签下,您每月都有二十五块大洋的薪资,而且工作安排绝不影响您的学业,三天后您这学期课程结束,我们可以立马送您到拍摄基地,参与电影拍摄。” 看来对方为请她是做足了一番功课,宁蝶面有歉意,“不是,我眼下确有要紧事。” “宁小姐,”李盛像是豁出去一般,如果资金再不到位,那之前和他谈好的演员也只能面临解约,他说道,“宁小姐不是欠霍将军一百块大洋吗?您如果每月有这二十五块大洋,不出几个月定能还清,而且我担保,我找您签约魅晨是陈先生一个人的意思,和霍将军绝对无关。” 宁蝶一听,顿足,好似在思索,又好似是在犹豫。 连薛雪儿那样的红人,据说乐星给她的月薪也才百来块大洋,她一个名不见经转,唯独跑了两场龙套的人都开出月薪二十五块,确实是福利深厚。 李盛再接再厉,“陈先生尊重您的选择,您和霍将军的私人事,陈先生说了绝不插手。” 宁蝶把合同拿过来,看了看,确定李盛说的属实,可是为什么一定要签她,宁蝶复抬眸,“我现在就可以签,但前提是,我要预支第一个月的薪水。” 总之还清钱再考虑吧。 李盛忙不迭地递上钢笔,宁蝶在那规规矩矩排列的繁体字后面,潦草地签下“宁蝶”二字,此时的她只想着如何还清霍丞的欠款,然后再不用见面,却殊不知这纸合约,彻底将她的人生推向另一个轨迹,自此西南的电影圈,进入百花齐放的鼎盛时期。 然这时的宁蝶签完合约后,拿完钱只是和李盛说了声告辞,和林莱玉拦住一辆黄包车,要匆匆地赶去医院。 林莱玉知自己好姐妹要进军电影圈,半是同喜半是忧愁,宁蝶性子太软,她怕宁蝶受人欺负。 不如自己也签魅晨吧,她这样一想,心里暗自有了决定。 去看望李凤的当天,李凤也出院了,这病本是心病,自个女儿回来哪有不痊愈的道理,两家人回家热热闹闹地凑一桌吃饭庆祝,李妈还特意买了鞭炮在楼下放了几响,一是去晦,二是迎喜。 饭桌上李凤频频给宁蝶夹菜,眉开眼笑地道:“这次多亏是宁蝶,不然我们家莱玉还得受苦。” 宁蝶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其实是她连累林莱玉。 “哎呀,妈,宁蝶脸皮薄,您再夸下去,她饭都吃不成了。”林莱玉清楚自家好姐妹是在内疚,适时地解围。 李凤连道几声好,然后吃了几筷子菜,突问:“诶,宁蝶,你是想什么法子把我们家莱玉救出来的?” 这一问,全部都把目光看向宁蝶。 连林莱玉都好奇了,这霍先生到底和宁蝶怎么认识的。 “我……”宁蝶支吾地回答不上,知女莫若母,苏梅道,“定是什么朋友帮忙,小蝶又不好解释详细,对了,今年棉花上涨,做棉被要比去年贵几角。” “可不是,”李凤的注意力跟着被支开,“现在全国的物价都在涨,趁着手上宽裕,该置办的都得先置办。” …… 宁蝶担心话题总算是终结。 下午趁邮局还未关门,宁蝶带着李盛给的大洋出去一趟,她把钱装进袋子里,写上霍丞的办公地址,想了想,又留了一行字,然后一共交给服务小姐,让其三天后再送。 走出邮局的大门,宁蝶呼吸一口冷空气,顿觉神清气爽,她站在一人高的英式路灯下,仰头看天空开始飘落的雪花,迟缓地伸出胳膊,轻盈的雪落在手心,化成冰冷的水渍,她一闻,好似能从里面嗅出沁人心脾的香味。 三天后,宁蝶身在南下的火车。 西南的天阴晴不定,前日放晴,却又下雪,今日上午刚晴,雪又来了。 因林莱玉的事,霍丞这两日为偿还人情,陪比利先生游遍西南出名的舞厅和戏园,竟一时抽不开时间去问宁蝶的近况。 他落坐在办公桌后面,外面的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秘书敲门进来递给他一个沉甸甸的信封。 只看到宁蝶的名字,霍丞已是罕见地在下属面前露出微笑,甚至幼稚地把信封摇了摇。 哗啦啦地响。 会是什么?他的宁蝶是要送他什么? 霍丞拆开信封的手都有些激动地发颤,等这个特大的信封拆开,入目先是白花花一片的大洋。 他把大洋倾数倒出,再使劲抖了抖,一张薄薄的、小小的纸片,颤悠悠地飘出。 拿起来一看,上面娟秀的笔迹写道—— “霍先生,此有二十五大洋,可二十五日无需作陪。勿念。” 霍丞的脸色呼啦一下黑得难看。 12.秀秀 宁蝶和苏梅说学校寒假有活动安排,这阵子需得住在外面。 她把行礼收拾妥当,提着藤箱出门,在楼下遇着了林莱玉。 恰是在等她,林莱玉扬扬手里白纸黑字的合同,清晨的光色里,她红唇里呵出奶白的冷雾,笑道:“这次咱两可要一起去并洲。” 原来是林莱玉通过李盛的名片联系上人,凭她的姿色和条件,顺利地和宁蝶签了同一部戏。 宁蝶冲她柔柔地一笑,自是欣喜。 两人搭上的是西南去并洲最早的一班火车,候车厅里人数少得可怜,售票的服务员打着呵欠,柔着眼给她们车票。 等登上车,全然是另一番情景,放眼一望,满满当当地的人,站着坐着,全无秩序,皆衣裳质朴,仿佛带着洗不净的泥浆味,更有人胳膊上挽的篮子里装上体型小的家禽,咯咯地叫唤。 宁蝶寻好自己的位置,把藤箱放入悬在上方的置物架上,又接过林莱玉的箱子一并放上去。 两人坐定后,林莱玉用手在拍橘色大衣外套上的灰尘,都是刚上车一路走来蹭到的灰,她不解道:“怎么这车上这么多……” 她话没说完宁蝶也懂了,递给她一块手帕净手道:“并洲是一个小村庄,据说那里多山,不似西南和西北平原广。” 所以百姓生活,多是拮据。 来西南和西北工作的并州人,也是多数从事底层的苦力活。 林莱玉啊了一声,苦脸道:“那咱两过去那边,日子该多可怜。” 宁蝶接回自个的手帕,“你来前就没打听并州是什么地方?” 林莱玉摇头,她只是跟着宁蝶走。 “放心,我在,你吃不了苦。”宁蝶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 两人昏睡了一天一夜,第二日方到并州。 下了火车,迎接她们视线的即是葱葱郁郁的大山,和望不着边际的蓝天。 而这里的气候,竟然是四季如春。 两个人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入山口,山脚下的村户呈鱼鳞依次往远处排开,这里生活闭塞,极少见到外来人,看到宁蝶和林莱玉穿着打扮像是城里的来客,一位老妇人用地方口音上前问她们是不是要上山。 宁蝶见信上说的,剧组已经比她们早一个星期来并州,估计那些人是在山上,不然老妇人不会开口这样问, 自然上山如果没有本地人带着,定然是有迷路的危险。 老妇人又说要上去姑娘家可走不动,于是喊两位健壮的汉子,打算用轿子把人抬上去。 价钱双方谈妥了,这时有个清脆的女声从后面喊道:“等一下,我出两倍的钱,这轿子给我。” 宁蝶和林莱玉回头,来人是位年纪和她们岁数相等的年轻女子,因这里都是黄土地,女子脚上的尖头皮鞋脏得不成形,披肩的直发上蝴蝶发夹歪斜,随她动作晃着随时可能落下来,塑身的长袖旗袍被汗渍污得瞧不出原色。 但女子的美貌不因这些而黯淡,她的眼睛是黑白分明的丹凤眼,双眼皮深深,唇是男人喜欢的殷桃唇,饱满红润,当她面色一白,整张脸都跟着明媚。 林莱玉好笑道:“这轿子我们谈好了,你多出一倍的钱又如何,凡事要有个先来后到吧。” 女子先是把宁蝶和林莱玉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瞧不出一样金贵的行头,她走得浑身无力,也不想多费口舌,放下手中的大藤箱,捂住胸口开始大口喘气,“姐姐,我这人身体自小就弱,走不得远路……更……更不能激动……” 说着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好似随时要倒下。 宁蝶把林莱玉的袖子拉了拉,“算了,看她那样子,恐怕真是走不了多远。” 林莱玉只好跟老妇人讲,还有没有多余的挑夫。 老妇人再去找一趟,最终只能再找来两位,这白天村里年轻的男人都下地干活了,还想要人,得等到晚上约定,第二天上山。 怎好让剧组再多等一晚,宁蝶便道,“我跟着挑夫后面走吧。” 林莱玉自是不答应,宁蝶笑道:“我比你年长,按理说是你姐姐,你就听我一回。” 来回推搡无果,从山外走到村口林莱玉已是累极,她有心承让,但身体不容允许,加上宁蝶态度坚定,她无奈从了宁蝶的意思。 轿子是村里人做的简易轿子,一个竹藤椅子下面牢牢固定着两根木柱,人坐上去,由一前一后两个男人抬着。 那女子坐上去后,先是继续捂着胸口一阵哼哼唧唧,等上山的路渐渐缩短,那女子病好似全无,一路欣赏美景,一路悠哉。 宁蝶走得双腿跟灌铅一般的重,这上山比走平路累上几倍,她把汗湿透的旗袍拧干,眨眼间又跟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看那女子好不轻松,林莱玉心里不快,又见宁蝶的速度落在了后面,于是让抬自己的挑夫去下面接人,价钱再加。 如此这般换着抬人,等三人同时到信上说的山腰,宁蝶和林莱玉是一身狼狈,那女子倒显得神清气爽,仪容得体。 导演的助手崔志真提前收到信,说有新演员要加入,信里有意无意地透露,此人和那后期投资人关系匪浅,望务必照顾。 和金主关系匪浅的女人,难免不让人联想翩翩,崔志真为显得自己对此女子的敬重,特意估算时间站在山腰口子这等人。 等宁蝶她们一到,崔志真一看,人来了!他把头上的黑色羊毛爵士大礼帽扶正,厚边垂脚长衫捋起,迈着粗短腿,气呼呼地跑到人面前,“可得是恭候多时了,快,快,快进去屋里歇脚。” 然后再顺手不过地接过身边女子手提的藤箱。 宁蝶和林莱玉面面相对,原来这胸口疼的女子还大有来头? 崔志真也没料到三位女演员一起这个时候来,但只身边这位女子面庞干净,仪容不俗,那肯定就是此人了。 封秀秀更是一愣,她为演这部戏,哭闹着让自个那爱下烟管的老爹狠心卖了几个明朝时的花瓶儿,买通几个电影圈的人牵线搭桥,这事气得几个姨娘跳着脚在屋里骂,她爷爷从前在清朝做过小官,家里原本有些积蓄,但自他父亲这代就败落了,家里姨娘多,爹却没个正经职业,日子过得是鸡飞狗跳。 她一时不懂初次见面,崔志真对她表现出的热络由来。 莫非她爹又塞钱给了剧组? 她就说嘛,她是大房出的长女,爹自然疼她。 封秀秀头一抬,把崔志真对她的讨好作为理所当然,由着他带路。 与此对比,宁蝶和林莱玉的境遇对待则是被人完全忽视。 “她们人都在后山拍戏,你先歇着,稍候我再带你去后山认人。”人领到住处,崔志真说完又哈哈地笑,看得旁人替他脸颊疼。 居住的地方租的当地的民宿,土胚子的毛坯房,经年累月的大床底下铺垫的是稻草,房间里除了还剩一张桌子,几乎是四壁空空。 “这地方怎么住人?一股土腥味。”地上的泥都是潮湿的,林莱玉把行李放到桌上,她有听说这部戏投资的钱一直不到位,最近几天才凑齐,为让影片在年后上映,拍戏进度要日夜兼程。 这她能忍受,但没想到起居条件竟是这样。 对于她的抱怨,崔志真懒得搭话,回应的是小眼一横。 “是啊,崔先生,”走来的路上崔志真有作过自我介绍,封秀秀娇声喊他道,“这地方条件太简陋了吧。” “哎哟我的姑奶奶,”崔志真这下只差拍大腿哭丧,“就这屋子还是好不容易租来的,山上条件差,我那些兄弟,住的还是牛棚!” 封秀秀噗哧一笑,“那袁姐呢?” 袁姐即是袁鸾,西南出名的金嗓子歌后,这部戏重金请来的女主角。 崔志真一愣,表情有些讪讪,“袁姐自然是不同,她住的是新房,山上仅有的一间。” 说着忐忑地去偷瞄封秀秀的反应。 封秀秀不仅没有脸色变差,相反格外兴奋,袁鸾可是她的偶像,她心中的洛神,当然要和别人不同,她就是冲着袁鸾才要演这部戏,总有天,她也会和袁鸾一样,成为全西南最著名的明星。 她高兴完回过身命令宁蝶和林莱玉道:“你们两个,去打些水来,这累一天,脸上全是灰。” 对于她的态度,林莱玉气得一噎,宁蝶担心两人起争执,拽了林莱玉衣袖几下,让她随自己出来。 屋子后头只有古井,要把系好绳子的木桶放下去提水,宁蝶把打好的水盛进唯一的瓷盆中,她见林莱玉靠着树干在发呆,闷闷不乐的模样,便打趣道:“你过来先洗脸,我们这林大美人啊,都要成灰姑娘了。” 林莱玉哀叹一声,“你说为何导演要来这个地方拍戏?” 不喜欢的人可以避,这条件如此刻苦真是让人难以应付。 宁蝶站定,四处都是绿茵的景色,没有任何工业的气息,耳边传来有隐隐的水流声,空气仿佛透着一股清新的甘甜,她笑了笑,问道:“祝英台在来万松书院求学时,你觉得那书院该是个什么环境?” 她们这次要拍的正是古代四大民间爱情传奇故事之一——《梁祝》。 “自然是如书上所说,鸟语花香之地,清……”林莱玉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说到一半愣住,是啊,这个季节还能鸟语花香的地方,不正只有这里了吗? 看她明白了,宁蝶浸湿了手帕,递到她手上,“把脸擦擦,书院里的戏份只占剧本一半,拍完了我们自然能换地方。” 林莱玉心平和了一些,接过了手帕,点了下头。 两人再回屋里,崔志真已经走了,封秀秀坐在床上收拾整理箱子里的衣物,听到两人回来的动静,随口无意道:“怎么去那么久?等个水都等半天,还有啊,这个屋子里一共两间卧室,我要一个人睡这一间,你们两人关系这么好,一起睡另一间没问题吧。” 林莱玉跑到房门对面的卧室看,朝西边土糊的墙裂开一道口子,房里的木床有条腿歪了,这睡一人都困难,更何况是两人。 “凭什么你睡这间好的屋子!”她冲回来不悦地道。 封秀秀数好自己一共带了多少件换洗衣物,面色不改地道:“我这人身体不好,睡这里已是将就,再要我睡那间房,万一出个好歹,就不怕以后别人指着你们鼻子说你们欺负人。” 林莱玉听后冷笑,“你是哪里身体不好?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13.抢戏 “我住这间房是特意请示了崔先生,你要是有意见去和崔先生说吧。”封秀秀衣物整理完,提着藤箱要往桌子放,和林莱玉擦着肩膀走过去。 担心林莱玉和封秀秀起争执,宁蝶把人强拉着出门,再者即便是去劳烦崔先生,崔先生也必是站在封秀秀那边。 林莱玉心中有气,但她不是爱闹腾的人,几乎出房门的一刻已经冷静。 她没有必要和一个娇纵的小姐过不去。 宁蝶看她面色缓和,便知她是平静了,于是柔声道:“我们还是先整理好房间吧。” “多逞口舌确实是浪费时间。”林莱玉揉揉太阳穴,一阵头疼。 两人分头行动,所幸村子里干稻草是足够,宁蝶用一块手帕和门口存有稻草的妇人交换,又见妇人家门口挂着干艾草,她欣喜地再换了一些艾叶。 她用稻草把屋子里的裂缝堵住,林莱玉也从别人家借了一张桌子。 “这艾草做什么?”她放下桌子好奇地问。 宁蝶把干艾叶用火柴点燃,“你不是说屋里土腥味重吗,这用艾叶熏一熏,把味道压下去,而且还能杀菌驱虫。” 林莱玉听完颇觉不错,赞道:“还是你心思巧些。” 考虑到洗澡的问题,林莱玉随之扭身出去忙着烧热水。 晚上两人简单梳洗一番把衣服换了,又从箱子里找出一些干果对付着肚子,当是吃过晚饭。 出去拍戏的剧组也已经回来了,不知剧组想的什么办法,让这山上能通电,晚上大瓦的白炽灯往空地上一照,凑近拍戏跟白日无甚区别。 拍《梁祝》的导演是西南颇有名气的古装导演文国,年纪近五十岁,是拍古装的专业户,过去的两部作品在西南仍是叫座的热电影。 宁蝶和林莱玉先去和导演报道,远远地看见她们来了,文国随即喊来崔志真问话,他背过手,像个十足的普通老头子,穿长衫留平头,他问:“两个人,哪个是?” 崔志真知道其中意思,忙回:“这两个都不是,我看着像封秀秀。” 说曹操,曹操到,换了一身水绿色的连衣裙封秀秀在宁蝶她们后面赶来。 “不可能,”文国皱眉,“她是我一朋友托给我照顾,要我赏角色的人,要和上头有关系,何需走我朋友这条线。” “可是我看了那三个女子的资料,就还封秀秀有认识上头的可能性,毕竟家里曾有清朝的官人。”崔志真回道。 这几年西南电影圈不安稳,人人都想从中捞笔好处,人脉关系显得尤为重要,文国清楚一心想拍电影是行不通,关系也得适当多走动,这一方面他不如自己的助理崔志真,索性都交给他处理。 “有机会你再试探试探。”他留个话,崔志真答应,“好,我存个心眼。” 等宁蝶她们走近,文国听她们一一和自己问好,他仔细地打量,宁蝶形象温婉、林莱玉有风流娇艳的仪态,而封秀秀则是笑起来健康明媚,各个特色分明。 都是不错的女子,单论外貌气质,文国对三人皆是满意,客气地询问在这还能适应不,又让其今晚早些休息,明日不要误时间等等,便放她们先自行熟悉环境。 宁蝶拉着林莱玉往热闹的地方瞧,一众人穿着青白的学院衣装,因是休息时间,都在有说有笑地闲聊。 而其中个子虽娇弱,但扮起男装丝毫不显女气的袁鸾正站在里头。 “是袁鸾!”林莱玉惊喜地道,迫不及待地要和宁蝶过去。 袁鸾披上一件大衣,也看见了新来的演员,冲她们招手,“你们谁是饰演我的丫鬟银心?” 隔近了宁蝶才发觉袁鸾的身材十分高挑,刚才只因站在男子中间被衬托得瘦弱些。 林莱玉上前一步,“袁姐,是我。” 旁边的男演员跟着凑过来瞧趣,问是否还是学生,哪里人,多大年纪了,你一言我一句的把气氛炒得热闹。 “总算来了女子,这几天就我们一群大男人陪着袁姐,袁姐都说忘记女子原本是什么样了。”一道爽朗的男声插话道,他梳着古装的挽发髻,也披着剧组分发的青灰色披风,身材挺拔,容貌清秀,是饰演梁山伯的演员慕凤。 据说小时候是在戏班子长大,专唱旦角,扮起女相俊俏,后来进入电影圈,却始终不温不火。 他一说完,大伙跟着笑,剧组现在是拍书院的戏份,确实男子众多,袁鸾附和地笑几声也不否认慕凤,她注意到宁蝶,姑娘静静地站着,自有一股清雅的风韵,她便道:“你难道是演师娘的女儿丁香的人?” 宁蝶正欲解释,封秀秀人过来了,小鸟似地飞到袁鸾的面前,自我介绍道:“袁姐,袁姐,我是饰演丁香的人,袁姐,我可喜欢你的戏了,你能给我签一张你的海报吗?” 她喊得亲热,眼中全然是无旁人。 慕凤好心地道:“袁姐刚收工,让她休息一会再给你写一个。” “好吧,”封秀秀撇嘴,复拉住袁鸾,“等会我来找你,我去你住的地方和你聊可以吗?” 袁鸾沉默,当她是小女孩心思,只好点头应了。 正巧她的男助理把木椅子搬过来,袁鸾便和慕凤一道过去坐着休息先,没有再和新人熟络的精力。 今夜暂无宁蝶和林莱玉的戏份,两人回去路上,林莱玉面有嫌恶,“哪有初次见面就赶着去人家住处的礼,那巴结模样瞧着人心里膈应得慌。” 宁蝶听之一笑,“她年纪比你我都小两岁,就当是孩子性情吧。” 林莱玉呼出一口浊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笠日早上,宁蝶按照剧组规定的时间和林莱玉一起赶到片场。 因为她们晚来一个礼拜,有些镜头需要把她们补进去,宁蝶还好,林莱玉作为“祝英台”的丫鬟戏份偏重些。 山里的太阳逐渐升高了,微风细打树枝,碧水湖边倒映一对娇俏的人影,当林莱玉喊着,“呀,小姐,你和梁山伯同间屋子相住,万一穿帮可如何是好?” 导演喊卡——过。 宁蝶第一时间上前去给林莱玉补妆,她换的是书童的一身灰衣装扮,平时虽然眉眼抚媚,扮起男装却不显得违和。 这时晚起的封秀秀姗姗来迟。 她面露害怕,蹑手蹑脚地靠近剧组,毕竟对于她这种身份的演员竟然拍戏迟到,必然是要挨导演一阵痛批。 林莱玉隔半丈远看见她来,嘴唇往她方向努了努,示意宁蝶等着看好戏。 果然导演见她迟到,额头上青筋暴突,他曾给多少西南著名的大演员拍过戏,就没敢轻易迟到的人,这仅仅是第一天,此女子便敢不把规矩放在眼里。 他扬手让封秀秀来她身边。 封秀秀苍白着一张脸挪步子,她在家懒散惯了,向来不会早起,这次真是闯了祸。 “秀秀啊,”文国脚上一双厚底的老布鞋在踢着沙子玩,“你既然是演丁香一角,等于是剧中的女二号,你该努力!” 封秀秀抖擞着肩膀,好似在抽噎,“导演,是我错了。” “不,你没错,”看她要哭,文国显得比她还紧张,“我只是鼓励你,你可千万不要多想。” 嗯?封秀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这是说不追究她迟到的意思? “好了,去把衣服换了赶紧拍吧,我们这戏进度要加快。”文国摆摆手,脸上的神色是难以辨清的复杂。 封秀秀垂下的腰杆子一直,难怪最晚崔志真送她回去问她资金的事,看来是她爹给了剧组不少好处,不然怎会连导演都给她面子。 她喜滋滋地去搭建的帐篷里换衣裳,去描妆,一路哼唱着小调子。 宁蝶和林莱玉对此结果互相对视一眼,一起把头摇了摇。 而对于上午林莱玉拍戏的顺利,轮到宁蝶却是连卡几次。 她饰演的是丁香的贴身侍女“画九”,即是封秀秀身边的绿叶。 当她换上一袭碧色的古服衣裳,站在树荫浓郁的树下,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镜头,文国便觉得此女实在太过打眼。 她戴着发套,发型是双髻,她饱满的光洁的额头得以露出,一双灵动得眼睛变得夺目,肤白唇红,跟画上似的人物。 而这种打眼,在她站在封秀秀身侧后,更是尤为明显。 按理说封秀秀的姿色是不在宁蝶之下,她墨染似的披肩长发为她添上不少的风情。 然而丁香是书院夫子的千金,自小博览群书,精通琴棋书画,乃大家闺秀中的典范。 而封秀秀身上缺少的正是这种浮华淡去而沉淀出的气质。 恰恰身为一个丫鬟,宁蝶往那一站,就像是江南楼阁里,盈盈走出的千金。 这种气质和给人的感觉,封秀秀哪怕穿着不菲的小姐衣饰,梳的是小姐的精致发型,也依旧无法营造出来。 可哪有丫鬟比小姐还出众的理,文国喊卡,要宁蝶别靠封秀秀太近,离远些。 宁蝶慌忙地往后退,一切都按导演说的做。 她此时和封秀秀演绎的对手戏,正是剧本里丁香爱慕梁山伯,几次暗示,可梁山伯还是无法察觉,于是丁香惆帐地对画九倾诉。 “唉,”封秀秀按照剧本里说的那样,先是一叹,踱步走到池塘边,满含幽怨地道,“他究竟是真不知我心意,还是无法推托故作不知呢,我一介闺中女子,又不便坦白心中所想。” “小姐,”宁蝶喊出这声一愣,因为这又急又恼的语调酷似前世她的贴身丫鬟兰芯,在她每一次为霍丞而愁眉苦脸时,兰芯总是这样,心疼而又着急。 宁蝶回忆前世兰芯的音貌,眼中隐隐有了泪意,“小姐啊,那梁山伯有什么好!” 她说完,想起每每劝慰她后,兰芯总要把手来回地搓,担心加重她的愁绪,也怕她责备。 她三分蹙眉,三分眼神流露不安,三分神色担忧,还剩一分对惹小姐伤心人的愤怒。 飘来的一朵云层遮住太阳,光线一下子阴暗。 须臾间云层散去,刺眼的阳光倾洒,宁蝶仰起头迎着光露出勉强的笑,故作轻松的口气讨小姐欢心,“凭小姐的才华和美貌,何愁找不到一个好的归宿,那梁山伯不喜欢也罢!” “卡——”文国举着喇叭大喊。 周围竟为宁蝶响起零零散散的掌声。 她的表演和一般人实在不同,细腻得像水一般,给人的感动是润物无声。 “鼓什么掌!”文国气哼地站起身,“这条不过,给我重拍!” 宁蝶刚从剧本里回过神,她不解,是自己哪里没做好么。 这般想着,文国正好伸手指着她:“你去把妆给我卸掉,能多朴素就多朴素,粉也不许涂。” 这个要求让宁蝶愣了愣。 14.贵人 等宁蝶卸完妆回来,文国哑口无言。 她皮肤底子好,如同上等的瓷白色,涂粉不涂粉无甚区别,唯有唇色淡了些,把口红擦去,却有了病美人楚楚动人之感。 文国心有千千郁结,一个丫鬟的出色怎么能掩盖住小姐呢。 丁香越是出众,梁山伯对她拒绝越是说明对祝英台的情深。 若丁香能被一个丫鬟比下去,那这样的丁香,梁山伯不接受,观众更无感动。 宁蝶虽好,这部戏里却注定不能让她出彩。 是个好苗子啊,文国心想,可惜了。 演员的角色合同早有签署,不能随意更改,不过在演技的技巧方面,封秀秀比宁蝶熟悉,好歹她是演过几部戏的人。 他只有让宁蝶出现时多是远景,能只出现下半身的部分,坚决不露脸。 这样一来,宁蝶的戏份是少之又少。 宁蝶是无所谓,这幕拍完,她用手帕去拭擦额头上的汗,林莱玉坐在路沿边的石头上休息,给她让出一个位置,道:“其实你演得不错,只是不懂如何走位和把控拍戏镜头。” “那难怪导演要削弱我的角色,”宁蝶笑着,露出一口白净的贝牙。 瞧她毫不知情,明理人看行道,林莱玉怎会不知导演待宁蝶如此的原因,她道:“这不是你的错,是你太优……” 正安慰着,封秀秀走了过来,提着裙摆站着俯视,颇有些没心没肺地笑得开心,说道:“宁蝶,真看不出来你是新人,有空我教你走位。” 宁蝶“嗯”了声,对于别人的夸赞有点羞然。 林莱玉白了封秀秀一眼,之前看宁蝶出彩,某人脸上的表情可是吃味得狠,现在又来做好人,假惺惺的。 封秀秀继续提着裙子走了。到吃饭的时间,大家都要排队去领饭。 请来的厨子是村里的两位妇人,也负责给大家盛饭。 四菜一汤,统统用铁桶盛好,几位有身份的主角自然是先领。 宁蝶领好自己的那份,和林莱玉一起在树荫下坐着。 红绿交差的菜色配白饭,看着挺养眼,林莱玉先打开盒盖尝了一口。 “味道如何?”宁蝶问。 林莱玉皱眉,没忍住,哇地一下吐了,“这味道怪怪的,又咸又甜。” 宁蝶举起筷子一尝,小脸跟着一皱,勉强咽了下去,“是有点。” 她抬头去看其他人,都在树荫底下坐着吃饭,连导演都是和他们一样的伙食,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不满。 山上的物质条件艰苦,粮食运上来困难,这里的村民都是吃糠伴青菜,有白米饭都是好伙食。 宁蝶为刚才自己反胃的冲动感到惭愧,当演员原来不是一件轻松事,在拍戏时也要挑战各种环境。 她再次打算举筷,几步外的袁鸾扶着树干在吐,助理给她递水,她漱完口,用手帕抹嘴,经过宁蝶身边发现宁蝶在看她,她难为情地一笑,“我对食物很敏感,胃容易受不住,但又不能不吃,下午的戏份挺重,怕出岔子。” “袁姐辛苦了。”这句话宁蝶说得不是客套。 袁鸾也感受到了,对宁蝶笑得和善,赞了她一句,“上午你演的不错。” 看着她离开的清瘦背影,宁蝶和林莱玉心底一阵佩服,敬业精神当若袁鸾。 太阳打西边斜去,山里的白昼漫长,下午宁蝶的戏份有意被导演减轻,她无事可干,闲下来时觉得对不起人家李盛付给她的二十五块大洋。 她袖子一挽加入后勤的行列,帮演员烧喝的茶水,帮助理洗帕子,晚上她去了一趟剧组的厨房,说是厨房,其实只是用油纸布搭建的一个简易棚子。 山上除了粗盐没有其他用来做菜的佐料,难怪两位妇人会把菜做得口味奇特。想起中午林莱玉没有吃下多少东西,既然不能做出好吃的菜,宁蝶便试着用盐和青菜熬粥。 她来时箱子里被苏梅塞了半斤腊肉,她拿出来切了一些放进粥里,小火地炖,林莱玉的戏份结束,人回来,她便替她盛上一碗,放在一边凉会。 想到袁鸾的胃不好,吃粥正合适,于是她拿起一个铁饭盒,也盛了一碗给袁鸾送去。 袁鸾的戏拍得较晚,不到晚饭时间不会结束,宁蝶便把饭盒交到袁鸾男助理的手上。 “宁小姐太客气了,”男助理小陈是位年轻的青年,人很有礼貌地对宁蝶道谢。 宁蝶被他谢得不好意思,直说没关系。 她心细,盛粥的铁盒外面都用布袋包着,防止冷得太快。 小陈心道,这样的女子换成是对一个男人好,恐怕谁都会沦陷。 袁鸾拍戏回来坐在椅子上补妆时,小陈把宁蝶送粥的事说了。 她走到今天的位置,多少人赶着巴结讨好她,一碗粥算得了什么,袁鸾脑海里浮现出宁蝶一张含羞带笑的脸,她知道这个女子和那些人是不同,她从不期望从自己的身上得到什么,是出自真心实意的关心。 她把粥端来一尝,入口即化,这些日子饱受折磨的胃,顿时恢复知觉,舒畅痛快。 吃完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小陈晚上就来到宁蝶的屋子,托袁鸾的吩咐给宁蝶十块大洋。 “这……这些给我作甚?”宁蝶那时正在忙着给林莱玉捶腿,她拍戏站了一天,小腿发胀,肿得似萝卜,突见小陈来送钱,宁蝶颇是讶异。 小陈笑道,“袁姐很喜欢你的粥,这是给你的谢礼。” 宁蝶怎好收钱,再说只是一碗粥。 “你也别不接,袁姐说了,你以后只要煮粥,多捎她一份,这些就当是她的伙食费。”小陈把钱袋塞在宁蝶手里。 林莱玉把裤腿拉下来,能和袁鸾套近乎,对宁蝶有利无害,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两条线,“你就接吧,以后你煮粥我跟着有好日子。” 宁蝶不肯要,“这食材都是剧组的东西,我不过动动手,怎么能收钱,你快把钱拿回去。” 她脾气倔起来,完全不是平时温婉的性子。 小陈无法,对宁蝶又多了几分欣赏,把宁蝶的意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袁鸾。 袁鸾那时躺在床上温习剧本,听自个助理在旁边讲完,她笑说,“这个宁小姐倒是有几分性格。” 和她在对戏的慕凤也笑了,“还在上学堂的女子,做事总是单纯些。” “今日你看她演的戏的没?”袁鸾来了兴致,坐直了靠拢慕凤道。 慕凤把自己坐的椅子往床边移了移,“看见了,可把那位爱慕你的小粉丝压得抬不起头。” “什么爱慕,没个正经,”袁鸾笑骂,复长长地一叹,“以前带我的经纪人说,有的人天生就是吃这行的饭,我自十岁起就开始学习音乐,奋斗十几年才有今天,然天才是什么,今日算是见了。” 慕凤很是赞同,他和袁鸾合作过几部戏,彼此都算了解,用不着避讳什么,道:“不出两年,她如果还在这圈子里,但凡有一个机会,日后名气不会亚于你。” “机会?”袁鸾摇摇头,“要是机会这么容易,你何苦等这么多年。” 这行的人,多的是有才华而没机会的人。 自己苦熬六年才有这部挑大梁的男主戏,慕凤的心酸不言而喻,他笑了笑,没再接话。 宁蝶一日戏份不多,便一日是后勤的一员。 这样持续一个星期,全剧组的人对宁蝶都熟悉了,知道有这么一位勤快、还脾气好的漂亮姑娘。 甚至导演有时候都会忘记她是演员的身份,喊她帮自己凉一壶茶, 别人凉的茶不像她总会加上一两片采来的薄荷叶,对拍戏喊卡嘶哑的嗓子格外受用。 文国偶尔在想,这日后回西南拍戏,他怕是舍不得宁蝶了,女主的戏份轮不上她,演个配角绝对可以,哪怕演技不够熟练,放戏里当个花瓶也是养眼。 就在他这个想法日渐明朗时,从西南出发的信件加急地被邮差送来。 收到信的当天,文国又惊又喜,拍戏进度不能落下,他离不开剧组,就差崔志真下山办事。 崔志真人长得贼眉鼠眼,办起事却大气不马虎,一口气说服村里二十多个壮丁,然后约定好日子,等那贵人一来,这些人都去火车站那搬运行李。 这件事就文国和崔志真知情,暂时还没有透露给其他人,那贵人是打着度假的名义,不想受人干扰。 倒是有一日黄昏,崔志真巴巴地凑到封秀秀身边,含蓄地告诉她,那和她有关系的金主要来了。 “谁?”封秀秀刚拍完一场爱而不得的哭戏,眼睛红红的。 崔志真道:“就是那上头的人。”说着指天。 封秀秀还陷在悲伤的情绪里,她幽幽地望着天空看,只看到一片火烧云,朝天边滚滚,“崔先生,孙悟空他骑的是白色的筋斗云。” 言下之意是孙悟空不在。 “装,”崔志真笑哈哈地指着她,一边往前走着离开,“过两日人来了,可有你高兴的。” 封秀秀把腰上的装饰玉佩拿在手里把玩,表情呆愣,她真不知崔志真说的是什么。 隔了两日,大晴天的早上,腊肉煮粥用完了,宁蝶去山腰口从村民手上买鱼回来,在路上碰到了生人。 男人着一身大襟右衽、长至踝上二寸的紫色长衫,头发至耳际,斜刘海儿,戴一副四边正框的水晶石眼镜,右边的镜腿上有一根细细的链子垂下,他的脸不似一般男人的脸那样方正,相反下巴尖尖,比鹅蛋型瘦一些,又因为五官精致,皮肤白皙,有种说不出的,类似女子那般的艳色。 但他身板看起来结实匀长,倒不会让人误会是女子。 从男人走路时的斯文派头,还有身上衣服价值不菲的面料,显然不是当地的村民。 他见到这里有人,高兴地喊住宁蝶,道:“姑娘,请问回村的路怎么走?” 半山腰上只有一个村子,也就是拍戏的地方。 宁蝶提着用草绳捆好的鱼,道:“你跟着我,我正好回村。” 男人便走在宁蝶的身侧,脚下的台阶上有青苔茵茵,他道:“路不好走,我替你拿吧。” “不用了,”宁蝶笑道,“一条鱼并不重。” 林中的鸟叫声悦耳,风过树影颤动,宁蝶偏头看男人,复又低头,笑着问:“先生从哪里来?” “西南。” 宁蝶道:“听先生口音不像是西南人呢。” 男人笑着说:“哦?我西南话说得不标准?” “不是,是有些尾音,不像。” “哈哈,我是香港人,不过一直在西南工作。”男人笑起来十分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他又对宁蝶道:“你呢?看着不像本地人。” “我也是西南来的。” “可我听小姐的口音,也不像是西南人。”他用了宁蝶的话。 15.老板 台阶上有不少飘落的不知名的白色花朵,指甲壳的大小,宁蝶的鞋子盖上去,仿佛能溢出花香,“我出生在西北,来西南好几年了,你是第一个这样问我的人。” 男人笑道:“其实你的西南话说得很好,只是我有职业习惯,对细节非常执拗。” “先生是做什么职业?”宁蝶疑惑地问。 “给人当秘书。”他看宁蝶似是不信,又补充一句道,“自然不是给普通人做秘书,我的老板是个很……” 他一时找不到形容词,停顿了一下,方接着说,“脾气难琢磨,说严格他有时候又会记性很差,说他冷血,他在感情方面又有固执的一面,权势滔天,没人能拿下他。” “那定是极其辛苦。”宁蝶感同身受般地回应。 男人笑问:“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宁蝶,列宁的宁,蝴蝶的蝶。”她答完看见男人停了步子,不解地回头,“怎么了先生?” 男人只是愣了一瞬,又露出一路上保持的礼貌微笑,“看来我们非常有缘。” 他竟然在闲逛时会遇见他最好奇的人。 宁蝶以为他是客套,跟着笑了笑,“前面就是村子了,先生贵姓?” “免贵姓李,单一个皓字,皓月的皓。” “李先生是孤身一个人来这的吗?”宁蝶问。 李皓笑道,“不是。” 他是乘坐专列而来,跟他一起的还有不少仆人和厨师。 当然这话是无需他说明了,因为宁蝶已经看见原本的村子在她下去买鱼回来后,凭空出现一排排的帐篷以及热闹的人潮。 “这是……”宁蝶有些愕然。 李皓道:“这些都是和我一起来的人。” 自己回村的路径定是和他们上来的路错开了,宁蝶笑道,也不觉奇怪,“不亏是你家那权势滔天的老板,这里都让他要新建一个镇了。” 说着她便去厨房,要利索地解决手中的一条青鱼。 镇倒是没建立,不过规模相当于一个小村,一样一样的新式大帐篷,类似军用的防震青色帐篷,牢固得狠,这半天工夫村里的壮丁源源不绝地山上山下来回,把粮食、家具,还有其他的各类物什搬上来,然后一一布置在各顶帐篷里。 李皓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忙活,不时地指挥,很有香港贵族那种雍容的派头。 在宁蝶准备收拾手中的鱼时,身穿白衣大褂的法国厨师把鱼接手过去,说了一串宁蝶听不懂的法文,同在的一位中国厨师翻译道:“他说让他来,不能让鱼腥弄脏女孩子像玫瑰一样娇嫩的手。” 这浪漫的话让宁蝶由不得不说谢谢,她笑着退出厨房,剧组还在里村子较远的采景点拍戏,不知是不是崔志真的通报,今日导演很早地结束拍摄,等大家一回来,看见的就是左右排列整齐的青色帐篷,在太阳光色下如同一座座小型的埃及金字塔。 “这么多帐篷,这是给我们准备的吗?”大家站着离帐篷十丈外,都看向特意站在村口等待他们回来的宁蝶。 宁蝶把头扭向身侧的李皓,“这个得问李先生。” 李皓做出请的手势,再随意不过地道:“请便。” 于是那些被牛棚还有露风的土坯房折磨的演员们,迫不及待地飞奔到帐篷里,不时发出尖叫: “竟然有毛毯!” “这床垫太软了!” “连雪花牌纸巾和香皂都有准备!” …… 导演文国和袁鸾是处事不惊的人,先率先过来向李先生致谢,文国拱手道:“这真是让霍先生破费了,还望李先生能转告一下文某的感激之情。” 李皓似乎见惯这类的交谈,平静地接受别人的恭维,温和地笑道:“这部戏是霍先生亲自投资,霍先生说了,要让大家舒服地拍戏,以后哪里不方便,文导演只管提出。” “我们定是认真拍戏,不能辜负霍先生对我们的好意,”如果没有霍先生这笔最关键的投资,他的戏要等资金筹齐不知等到何时,文国心存感激,眼下霍先生体恤他们拍戏艰苦,竟还送来这么多的生活物质,他说话的语气是十分真诚。 连袁鸾这样大姐大似的假小子性格都忍不住感动,开玩笑地道:“若霍先生来了,我定是要地敬他一杯。” 李皓微微勾唇,他的老板可不是这么善良的人,原先是存有目的地打算悄悄来“度假”,一听说他心尖人拍戏的地方是并州著名的贫困山区,可是连夜让财务拨款,不惜调动专列,恨不得把西南所有的好东西运输到并州来。 李皓心里有一盏明镜,脸上神色却不变,即便他外表看着年轻,但他说话走路的作派和西南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样,底气十足,老辣里带着一丝不显露的刻薄。就算不知道他身份的平常人,对他也不敢小瞧。 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位小姐,这段日子……” 文国一点就透,“是个演戏的好苗子,不出两部戏定能捧红。” “咳,”李皓想要的不是这个结果,他又道,“有没有消瘦或者……” “没有,”文国斩钉截铁,他可是一直让崔志真偷偷去猎户那里买野味给封秀秀打牙祭,女主角都没这个待遇,“保管只胖了没有瘦。” 李皓表情难得露出片刻放松,他把视线落到不远处宁蝶的身上,在文国过来时宁蝶为不打扰他们谈话便走开了,现在不知在和女伴说着什么,用手帕掩唇地笑。 原来她就是传闻中的宁蝶,一直想知道老板看女子的眼光,原来那般冷酷的男人,竟喜欢清水芙蓉这一挂。 “待会我会让她过去找您,您见见就知道了。”文国极有信心地补充。 袁鸾听这些对话是一头雾水,不过她良好的素质让她不会随便插话和提问。 李皓点头同意,到下午的饭点了,今日起大伙再也不用吃口味古怪的饭菜,换有西南大酒店的专厨子为他们的服务。 大家心情自然是格外的舒畅,在帐篷外的空地上摆出一张张桌椅特意为李皓接风,文国安排封秀秀坐在李皓的左边席位,他则坐右席,几圈敬酒下来,李皓神色不变,这桌陪他的主角们倒是各个喝红脖子。 文国问:“霍先生何时到?” “明天。”李皓笑着回。 封秀秀站起来,举杯敬李皓,她不知为何导演特意要暗示她敬酒,她直视李皓,青年不俗的外貌让她有些小女儿姿态地红了脸。 文国见李皓接得平静,目光甚至不在封秀秀身上多留一刻,他心底有些纳闷,熟人见面不该叙旧吗?特别是这位熟人和自己老板关系匪浅。 李皓喝完这杯红酒,倒是为显亲和,凑到文国耳旁问:“怎么不叫宁小姐过来?” 这一问好似所有的迷雾散开,真相浮出,文国的脑海里一下子轰得鸣响—— 这下完了。 他仔细回忆他怎么对待的宁蝶,删她戏份、差她干活。还给自己端茶倒水……有一次故意夸她粥好,把她唯一的半截腊肠吃了一半…… 越想他脸越白,给对面的崔志真使眼色。 “哦,宁蝶啊,”崔志真明显喝高了,大舌头地道,“厨房下手不够,端菜呢。” 文国真想跳起来咔擦给他来个一刀。 “端菜?”李皓笑着问,文国不知他这笑里几分冷意,“既然人手不够,李某不如跟着去搭把手吧。” 真让贵宾去哪使得,文国赶紧地起身,“不,不,李先生,让我去,让文某去。” 哪有让导演端菜的礼,同桌的袁鸾和慕凤一起站立,争着自己出头。 这桌的气愤,显然是陷入僵局。一下子又静得可怕,崔志真呼出的一个饱嗝都能如雷鸣贯耳,接着看他慢动作般地醉晕晕趴倒在桌上。 文国一抹老脸,长衫被冷汗浸湿。 “你们菜凉了,需要重新上吗?冷菜对胃不好。”向他们这桌问过来宁蝶不知所以,平常似地要为他们服务。 这声此时听在文国耳中,已经好似天籁。 李皓脸上常挂的笑容总算有了温度,他拦住宁蝶道,“宁小姐,李某有事要劳烦你一趟。” 宁蝶还没反应过来,她便被李皓径直地带去最西边的一个帐篷里,这个帐篷无疑是最宽敞的,地上铺就了厚厚的羊毛地毯,双木大床是复古的雕花梨木,书桌在床前,书柜在一侧,连无线电都接了进来,帐篷里一片亮堂。 “宁小姐觉得这里如何?”李皓期待地问。 对比之前的环境来说,宁蝶笑道:“极好。” “这里就是宁小姐的房间了。”李皓说完,又截断宁蝶的后顾之忧,“之前和你同房的女子我会安排在其他帐篷。” 宁蝶以为她的帐篷只是比其他人大一点,再无甚特别,就笑着回道:“谢谢李先生,为这点小事还麻烦到你。” 小事?不,她的任何事,都是老板的大事。 李皓做出单手放置胸前,鞠躬道:“好好休息,晚安,宁小姐。” “嗯,晚安。”宁蝶有礼地回应。 他替她放下帘子,帘子将帐篷里的亮光抹去,外面的夜晚呈好看的墨蓝色,他把胸前口袋里的怀表拿出,打开,借助弱光看清,十点二十分。 他们吃饭吃了足足两个小时。 而再过三个时辰,他的老板该到了。 16.强势 帐篷里散发着熏衣草香,被子毛毯之类搬来前用香料熏过了,宁蝶整理被褥,上好的蚕丝,触之极软,她前世顶喜欢,现在因家境缘故倒从不盖这种。 这李先生的老板给大家置办这些,未免出手太阔绰。 今日下午的工夫,那群山下来的人按李先生的吩咐修葺出一个澡堂,主要用竹子建立,不知是谁设计的样式,外面看上去雅致得像间古人用来休憩的侧室,只差装上一两张屏风。 男女间是分开用,澡堂里接通地下水,唯一不方便的就是热水问题需要自己解决。 宁蝶回之前的土坯房把换洗的衣服带上,林莱玉人未在,她外表迷人,又善交际,这个时间肯定还在和剧组的人玩耍。 洗漱完宁蝶早早地躺上床,已经太久没有睡到舒适的被子,她眼睛一瞌上,困意如同海浪袭来,转瞬卷入梦乡。 一夜睡得沉,天亮她醒来,听见耳边有悉悉索索的翻书声,她偏头去看,男人穿着一件棕色的丝质睡衣,靠着软枕半躺着,侧颜沐浴在晨光里,柔和得一塌糊涂,连翻厚册书籍的手指都透着白。 宁蝶一扫那书的封面,《菲洛万斯探案集》,她班上的男同学几乎都看,不止看,还爱讨论这本红遍全国的畅销书,只是男人也看这种流行小说,她倒意外。 “什么时候回来的?”宁蝶揭开被子准备起来。 “今日凌晨左右,”男人说着,一贯脸上无甚表情。 对话一出,宁蝶好似被震醒,她下一刻穿上拖鞋跑到离床几步远的地方,视线直直地盯着男人看。 许是早上睡得脑子模糊,她竟然忘记此人这世不是他的丈夫。 “你,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宁蝶磕巴地问。 霍丞跟着揭开被子下床,把床头衣架上挂着的女式大衣取下,给宁蝶披上,“这里本是分配给我的帐篷。” 宁蝶的唇掀了掀,到底是没说话,这被人摆一道的事,她质问霍丞,就算霍丞承认了又如何。 所幸她没有吃什么亏,身上的棉布睡衣完好,她把大衣紧了紧,道:“男女有别,你先出去让我换好衣服,我有话和你谈。” 霍丞把上身的睡衣纽扣一个个解开,随着他的动作,衣服上的藤蔓暗纹跟着动,一颤一颤,要搅缠到宁蝶的心里去。 他态度冷淡地反问:“难道你让我穿睡衣出去等你?” 并州的山里四季如春,早晨的气候却也是温度低的。 他脱完上衣,肌肉的线条一根根清晰得像精心雕刻过,他不是顶有肉的类似,却还是带给人一种强烈的男性荷尔蒙冲击。 宁蝶别过头不去看他。 霍丞把衣架上的衬衫取下,再接着穿好打完领结,他看到宁蝶绯红的脸,心底因她刚才逃得急而生出的不悦变淡,他了然地笑,没有去解衣裤,直接披上黑色大衣,这幅样子穿得不伦不类,但还是不影响他的帅气,他坐在床上,修长的腿交叠,问,“你要和我谈什么?” 宁蝶蹙眉道:“今日同床的事当是我走错地方,霍先生你要明白,我不是那种生活开放的人,这几年西南受到西方文化的熏陶,男女间有不少露水情缘的风气,可我是难以接受的。” 霍丞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看,“宁小姐,你说话有语病。” 他认真地纠正,“你说是你跑错地方,接着反过来指责我思想作风不正,宁小姐,你怎么能是非曲直不分,这样抹黑一个军人。” 宁蝶咬牙,她就知道他是个无赖。 “在西南,随意抹黑为维护和平而努力的军人可是大罪,但你我毕竟相识,我不会把你的话放心里。”他继续得寸进尺。 意思就是说宁蝶的话他当没听见。 “怎么?”他见宁蝶站着不动,笑问,“宁小姐打算一直站着然后欣赏霍某换衣的美景?” 再和他这样聊,只会被牵住鼻子走,宁蝶自寻话头问他:“为什么你会来并州?” “难得放假,正巧我投资的一部戏正在并州拍摄,顺道过来看看,哦,对了,”他想起什么,复道,“其实我也不是一个思想开放的人,昨晚的事如果宁小姐要我负责,我绝不会说出不字。” “不需要,”宁蝶直接了当地拒绝,她算是明白了,这部戏既然有霍丞的投资,肯定离不开陈粤明的原因。 这群人,都没一个好的。 枉她还把陈先生当绅士,把李皓当成热心的朋友。 她气呼的把衣架上所有自己的衣物一件件拿上,赶着要掀开帐篷的帘子出去,这时霍丞又道:“宁小姐,还记得来时你给我的欠条吗?” 宁蝶一愣,道,“我不是给了你二十五块大洋吗?” “可你还欠我七十五天。” 宁蝶见不得他开心,他开心,她就郁闷,宁蝶从大衣口袋里摸索出一枚大洋,一鼓作气地拍在桌上,“今天一整天我不想见你。” 她就打算这样用大衣把自己裹着,里面只穿一套纯白的棉布睡衣,蓬松着短发,踩着绣花拖鞋回土坯房。 霍丞拉住她胳膊,拉得紧紧的。 “宁小姐,”他的语气危险,“你留这,衣服换好,我出去。” 帘子一闪,他人便真离开了。 宁蝶没有多余的工夫想其他,她把睡衣脱了换上日常常穿的素色旗袍,把橄榄绿的大衣穿戴整齐,把鞋子也换成绣花鞋,衣柜上挂了一副长镜子,她临走前对着它梳理头发,在发现脖子上不得了东西的后,她举着的手一下子搭在头顶上。 那是紫红的、属于暧昧留下的吻痕。 她这下是真气了,抱着睡衣走出帐篷,看见霍丞在门口站着,她冲他瞪了一眼,眼睛里有怒火,“你真是个流氓。” 而对于无赖来讲,女人的含羞带怒的骂自然是夸赞,霍丞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依旧风轻云淡的态度,没往心里去。 宁蝶走了几步,没解气,掉头回来,对着霍丞的俊脸扬手补上一掌。 这巴掌来得突然,霍丞被打得唬住,回过神一阵火便往肺里烧。 他连夜赶火车,本已疲惫至极,睡得也并不踏实,此刻耐心殆尽,他强有力的大手直接把宁蝶的胳膊扣住,然后拉回帐篷里,不顾三七二十一,强横地吻住宁蝶的唇,不容许她有一丝反抗的余地。 这吻原先只是在唇上辗转,到后面宁蝶被他吻得窒息,又挣脱不开,松开贝齿要呼吸的一瞬,霍丞的舌头轻巧地进来霸占,侵略她唇里每一块的地方。 光是吻仿佛浇灭不了霍丞的火气,这火烧得太旺,好似宁蝶就像是一汪水,只有她能灭,他已经按耐不住地剥去宁蝶的大衣,一双手在她腰上磨蹭,他的吻一路下移,移到宁蝶白皙的脖子上,在锁骨处细碎地轻咬。 他把双腿发软的宁蝶架到床上坐,抬起她的大腿,旗袍一寸寸往上卷,霍丞的手开始侵城略地,空气中都是温热的风,吹得人口干舌燥,他急于要找到一个发泄的路口,却在手指滑过那里的一瞬收了回来。 他垂头瞧见宁蝶一双看他的眼睛,清明一片,不染一丝□□,有种近乎神圣的纯洁。 但是那双眼睛,又是透露着极深的厌恶和恨意,好似下一刻要将他判入永无复生的黑暗。 霍丞没有再继续动作,他等自己冷静下来,便站直身,有些说不出的颓然,“你走吧。” 宁蝶毫不犹豫地下床,捡起大衣,至始至终她没他一个正眼。 她和他之间伪装成平常人的机会已然破灭,宁蝶不傻,她虽然不清楚这世的霍丞为什么对她有兴趣,或许是出自男人的猎奇心,得不到的总是好的,可她没那个情·趣陪他玩游戏。 她想着回西南,无论如何都要筹够大洋,如果还清钱了霍丞还缠着她不放,她就告到法院去,西南的法律在有权有势的眼里向来是张废纸,可足够败坏一个人的名声,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宁蝶出来帐篷时,其他人都出来活动了,瞧她从霍先生的帐篷出来,面色潮红,唇也肿了,而她在思考其他事,尚未注意这些人的目光。 剧组眼下打杂的人够用,厨房不需要她落脚,给导演倒茶的事更是不用她帮忙,她今日重新接到改良后的剧本,竟然有了她不少的镜头,虽然都只是说些“小姐该吃饭了”或者“小姐该睡觉了”的不紧要的话。 当她换上带有竖领的丫鬟古装,特意遮住颈部,旁观的一群人神色更加精彩。 休息的间隙,这股宁蝶早上从霍先生帐篷里出来的八卦风吹遍整个剧组,大家只知霍先生是权贵,属于权贵中的权贵,没有往政治上面去想,却已经觉得宁蝶是攀上高枝。 短短一夜,封秀秀在导演和崔志真那的待遇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眼下宁蝶风头盛,她心里不快,逮着在八卦的人道:“这但凡女子啊,还是矜持点好,清朝还在的时候,女子不洁,整个家族都是跟着蒙羞,要被长老浸池塘。” 没人搭她的腔,毕竟宁蝶为大家服务一个星期不是白干的活,他们八卦归八卦,不会真去诋毁宁蝶。 宁蝶走过来时完完整整地听见了封秀秀的话,她心里不悦,封秀秀年纪虽轻,但这样说话不顾及他人感受便是过了,她回了封秀秀一句,“清朝不在,现在是民国,宣传的是孙先生的三民主义,男女皆平等,我若不洁,第一个要被要淹死的该是霍先生。” 封秀秀哪敢冒犯剧组的贵人,她没想到宁蝶会还嘴,但这事确实是她理亏,不该背后嚼人舌根,只好红着脸道歉。 宁蝶一叹,到底是年纪小。 但封秀秀是个骄傲的,很少会给人低头,她家里的姨娘若是犯她,她叉着腰站在穿堂里都会骂回去,这次她给宁蝶道歉,心里自知有错,脸上也抹得开,可是心肉上生出了一根刺,冒着酸泡气在扎。 也是休息的工夫文国喊来崔志真,他没有要责罚崔志真的意思,崔志真今早酒醒,恨不得来给导演负荆请罪,这次导演喊他,不等文国张口,崔志真压低声哭嚎道:“导演,这事全赖我,我对不起您呐。” “行,行,行了,”文国不耐烦地打断他,“我问你正事。” “诶,导演你说。” “你那天晚上怎么问的封秀秀?” “还能怎么问,我就说,‘封小姐这番过来,剧组可指靠您了,没您的话,剧组哪有后期足够的资金’,她没否认,我就以为是她啊!” 文国道:“她难道就是个傻的?拍戏的资金普通人哪承受得起!她就这样认了?” 崔志真努力回想那晚上,“还真就没说不是她的原因。” 文国脸色难看了,他学的是近代的礼,骨子里是儒学的教义,三十多岁学拍戏,一晃十多年都是改不了脾气,他讨厌故弄玄虚的演员,更讨厌心机深沉的演员,这封秀秀是把他耍着玩,他不有气才怪。 可他对戏是认真的,拍戏时如果封秀秀没错,他不会为难她,不过这部戏大概是他启用封秀秀最后的一部戏了。 偏巧这个节骨点上,戏的进度拍到梁山伯离开书院要回老家,丁香和父亲母亲去送梁山伯,回到自个的屋子,丁香便对着窗子垂泪,心绪复杂。 而封秀秀的“落泪”文国不太满意,觉得不够悲,不够对爱情的绝望。 连卡几次,旁边陪着的工作人员俱开始不满,封秀秀人也累了,越发难进入状态。 文国眉心皱出一个疙瘩,当日宁蝶富有层次感的表演他还记忆犹新,他不由指着宁蝶对封秀秀道:“我看一个新人都比你演得好,宁蝶,你演试试。” 封秀秀悬而未落的泪啪地砸落在窗台上,滚进尘埃里,人顿时惊愕。 宁蝶站在一侧不知该如何回答,林莱玉把她往前推了一把,她人从群演里出来,导演便指挥机器,“各就各位!” 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17.璞玉 拍摄场地靠山靠水,矮山上有块平地,在树荫底下,观看拍摄情况的最佳视野,是天然露台的好去处。 这等地方李皓怎能错过,一早让人备好沙滩椅,厨房那边制好的糕点和果饮摆在椅子旁的桌上,桌布是荷花边的针织白纱,镂空花纹,铺上青紫色花瓶的垫,圆长柱的暗紫色花瓶里插上一株细长绿茎的百合花,沾雨带露。 李皓看一眼怀表,收回表时按照他的预测,霍丞正好人到场,换上的是一身英式的骑马装,雪白的衬衫外面是黑色的对扣马褂,笔直的铅笔裤扎进靴子里,他悠闲地躺上椅子,只是伸手,后边侯立的佣人便上前把果饮放在他手里。 “怎么样了?”他声音里难得的露出倦态。 看自个的老板脸色阴沉,李皓估计他心情不佳,言简意赅地回答:“线人来报,大少爷那边没有动静,老爷子听说您贸然来并州,倒发了一通脾气。” 霍丞冷笑一声,慢斯条理地开口,“老爷子我怕什么,霍柏现在若是敢轻举妄动,我彻底废他另一条腿,让他一辈子在床上待着。” 霍家的大少和二少好似天生的仇家,互相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这种家事,李皓秉承不多话的原则,没有多说一字。 霍丞望着山下,问:“什么情况?” “在拍戏,似乎该是宁小姐的戏份了。”李皓说完,扭头看一眼身后的佣人,那佣人便把双筒望眼镜递到霍丞手上。 他从未看过宁蝶演起戏来是什么样子,霍丞心中关于宁蝶的印象,用“宁静”二字即可概括所有,前世无论他是多么的风尘仆仆和疲惫,在每见到她的一刻,心境便受到感染般地跟着温和。 这时在山下的宁蝶,哪有半分宁静可言,背后在不断冒出细汗,她不懂走位,不懂如何表演,唯一对镜头的敏感还是出自当模特的经历。 宁蝶试着酝酿情绪,剧本里写道:“丁香见梁山伯走远,心里愁绪满溢,回到闺房,对着窗外青翠的美景,忍不住地落泪。” 没有台词,全靠演员用演技叙述。 离愁? 宁蝶今世最亲的人都在身边,前世经历最多与爱有关的离别都是关于霍丞。 春节一过,父亲要带兵马出门,霍丞必得要跟去。 有时候下起开春的细雨,她站在屋檐下,听雨声潺潺,长廊上父亲和霍丞在前面交代什么,她一直盯着霍丞看,一遍一遍用视线在画霍丞的轮廓和眉眼,这一分开又是短则一年。 她的目光露骨的时候,有所察觉的霍丞便会偏过脸,冲她微微颔首,然后再转过头去。 在她以为就此分别,霍丞的脚已经迈出大门突然又折身回来,不顾外面在等的兵马,疾步地走到她的面前。 四目静静地对望,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给她一个拥抱。 …… 那种悲伤的感觉犹在,在镜头前宁蝶的眼泪,刹那间哗然地流下。 她忘记擦拭,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只是无神地看着风景。 丁香知道这一诀别就是永离,相思太苦。 而这次梁山伯下山,她甚至都不能说出她心里有多喜欢他。 按梁山伯的性子,她就怕她的感情给他带来内疚。 怎么能舍得让自己喜欢的人产生负担。 风声把树枝吹得簌簌地响,她嫌这声音太过悲凉,把身子从窗前转过来。 她环视屋子,屋子里什么都齐全,她又觉得空落落的,就像缺了什么,心神念念。 镜头拉近,放大,宁蝶缓缓地垂眸,镜头前能清晰地看见她睫毛颤得厉害,泪珠子还在一串串地掉,她无意识地捏紧胸前的纽扣,要把那颗纽扣下连着的在疼的心也给拽出。 “卡——”文国喊停。 许是受宁蝶营造出的气氛所感染,文国是带着鼻音喊卡。 这次众人的鼓掌,他没有阻止,前几日对宁蝶的态度让他心里有愧,现在宁蝶的表现更加影响他心率的波动,这真是个好苗子啊!绝对能捧红!璞玉! “封秀秀,”文国板着脸,“看见了吗?就这样演!” 他指宁蝶,“辛苦你了,你先下去。” 宁蝶魂不守舍地离开镜头,她情绪和剧本里的丁香重合为一,还有些回不了神。 林莱玉给她擦泪,“宁蝶,你刚才演得把我都差点弄哭了。” 宁蝶没吱声,在努力地把心神收回。 作为过来人的林莱玉把她领到树荫底下休息,给她用大树叶掌风。 崔志真见此殷勤地赶过来递水,“喝几口压压惊。” 考虑到此人是导演的狗腿,林莱玉只好把当初受的漠视当作没发生,拿水的动作却稍微粗鲁点。 宁蝶休息半晌方恢复,按住林莱玉扇风的手道:“没事了。” 她总觉得哪里有视线盯着她,抬头往山上看,只瞧见一片树荫摇曳。 霍丞把望远镜拿下,脸色黑得厉害,“李秘书,拍戏的感情来源于实践?” 李皓对老板突发的不悦感到奇怪,仔细思索一番,斟酌地道:“这个倒不是,也有时候是把自己代入角色去揣摩。” 霍丞神色缓和,他绝不允许宁蝶是为哪个男人心伤成这样。 说实话,他有点吃梁山伯的醋。 这厢拍戏的场地,封秀秀模仿宁蝶刚才的演技勉强过关,大家跟着松口气,总算是能拍下一幕了。 封秀秀独自去边上拿自个的水壶,哭了两场,她有些脱水。 壶盖还未拧开,她就看见崔志真在为宁蝶献殷勤,左右卖笑。 有人失意便有人得意,封秀秀紧握茶壶,刚才那些人为宁蝶鼓掌的掌声,在脑袋里咋呼呼地散不开。 她揭开茶盖,起风了,一片叶子落进水壶里,她烦躁地把水尽数倒掉。 18.澡堂 封秀秀气势汹汹地走到宁蝶面前,站定,泪痕把妆给花了,她没有补上,脸上白一块黄一片,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 宁蝶不知她要做什么,看她水壶晃荡,说道:“你是缺水的话我这里还有……” “宁蝶,”她直呼其名,像只纸老虎,空有架势而没有底气,她道:“这场戏,只是你比我感情经历丰富,论表演,我是蒲兰戏剧学院的出身,再有下次,我绝不会让你出风头。” 这话把坐在石头上的林莱玉惹得发笑,因为拍戏,她穿的是学院的男装,束胸收腰,显得个子高挑,她人站起来和封秀秀一对比,后者像是矮上一截,林莱玉道:“感情经历丰富?你这是骂谁呢?” 封秀秀一慌,“我不是要骂人。” “蒲兰的又如何?我们宁蝶是西师大学堂的才女,不也没瞧不起你念错台词吗?有几处生词还是你拜托宁蝶给你注释。”林莱玉说完,气消减大半,她担心自己话说得犀利了,伤封秀秀的自尊心,便把声贝减小,“你有斗志是好事,可说话要注意措辞。” 封秀秀咬着唇没说话,也不知道是真听进去还是在生气。 林莱玉觉得没意思,就拉宁蝶起来,道:“你陪我去那边对台词吧。” 宁蝶点头答应,走时对封秀秀补上一句:“无论如何你都是这部戏的女二号,且不要太多担心。” 两位都走了,崔志真对着封秀秀会让他想起错认的乌龙事,脸上无光,也掉头去给导演打下手。 这风声阵阵,把无根的树叶卷起又抛落,封秀秀眯起眼去瞧,她家老爹爱娶姨娘,有钱时娶得多,没钱了一家子窝在一个院里,抢衣服,抢粮食,她的一切都是靠抢出来,生活里不存在“安全感”这个新派的词。 为什么宁蝶就不一样?看起来教养好,学问好,身边的林莱玉处处维护她,连那个霍先生,都只和她亲近,凭什么? 封秀秀右手扭着左手的食指,出神地看着飘叶,命和命之间,真有这么大的不同? 陪完林莱玉对台词,到饭点时间,宁蝶排队去领饭,现在厨师多,菜类丰富,排队的积极性高涨,稍微不抢快一些队伍已是老长。 宁蝶排到队伍正中,李皓人来了,长衫一贯爱穿黑紫色,只是细节处的花纹不同,他有礼地笑道:“宁小姐,午餐我们提前为你准备好了。” 心想难道是霍丞的主意?宁蝶故作疏离,道:“谢谢,不用了,剧组有提供饭菜。” 李皓也不勉强,微笑道:“宁小姐不必这么见外,只是普通的饭盒。” 宁蝶方注意到他手中拿着双层的白色保温饭盒。 “宁小姐若是不要,这个只能丢弃了。”李皓说着,脸上有些可惜,“北方正在闹水灾,全国粮食紧张,有的难民为一口粮不惜卖儿卖女,这……” “好了,”宁蝶把饭盒接过来,“你再说下去,我若不要岂不是成奢侈的罪人。” 李皓哈哈大笑,“李某可没这个意思。” 宁蝶只得脱离队伍,她和李皓并走一段路,李皓问道:“今晚宁小姐打算睡哪?” 不说还好,提到这就想到昨晚,宁蝶叹着气回答:“你又有什么心思?我本不打算原谅你,只是一想你是霍先生的秘书,一切听他吩咐,我怨你也无用,不然我哪会理你。” 李皓笑道:“多谢宁小姐深明大义。” “少打趣我了,我今晚和林莱玉一起住。”宁蝶抱着饭盒走在沙子路上,两边都是高大的树木,这里离居住的帐篷稍远,是在取景的地方。 她寻了路边一块石头坐下,李皓站着说道:“其实如果收走林小姐的帐篷,宁小姐还是要住回来。” 宁蝶气道:“那我和别人住,封秀秀、袁姐、或者说李婶,总是可以。” 李婶即是比她们晚一天到来,饰演丁香母亲的妇人。 李皓耐心地道:“除了林小姐,还有谁会有胆子收留你,宁小姐你先别急,我只是说个万一,万一霍将军真要这么做,你该怎么办?霍将军对你的感情你肯定明白,要和霍将军硬碰硬,只会让你吃苦讨不着好处。” 他继续说下去,“宁小姐,你要不试着和霍将军相处?霍将军虽然脾气大了点,但他对女人肯定大方,你跟了他,不说全国,至少在西南,你不会有半点不顺心的地方。” 宁蝶充满戒备地盯着他,“李先生,我这里不欢迎霍先生的说客,请你走吧。” 这是李皓有史以来第一次从女人这里吃到闭门羹,要知道西南上流社会的女人们最喜和李皓打交道,他嘴甜人俊美,身后靠山稳,更重要的是处事作风稳妥细致。 眼下他脸色未变,得体地道:“宁小姐就当是我失言,多有冒犯,李某不打扰你用餐了。” 说完他留下一方帕子放在石头上,给宁蝶净手用。 宁蝶见他走后,心思难免复杂,她把饭盒打开,看见里面的菜,竟迟迟下不去筷子。 不是饭菜不好,相反的是饭菜太对她胃口。 她记得上一世苏梅病逝,有一年她生一场肺病,医生说这病只能看天意了,她在病榻上昏度两月,丫鬟除了兰芯,没一个敢近她身,唯恐传染。 她父亲开始过来的勤快,后面也渐渐不来了。 霍丞从驻军地方赶回来的那天晚上,她患的肺病再次引起高烧,神智混乱间,错把霍丞当苏梅,嚷着要吃干贝蒸鸡蛋。 他哄她,抱她,替她擦身子,替她换衣服,然后熬夜去学做那道菜。 结果味道真难吃。 隔日为了她的病,不知霍丞是答应了洋人什么条件给她换来救命的西药,闹到后来被罚在宁家的祠堂跪上两天。 仔细回想,他们十多年的婚姻,还是有那么一两件令人动容的往事。 宁蝶尝了一口饭盒里的菜,干贝的膻味处理得还算干净,有点苏梅做的感觉。 难为他今世费尽心思打听了。 下午没她什么戏份,梁山伯下山,意味着书院这部分的故事走向终结,最晚后天,他们就可以打道回西南。 宁蝶把洗净的饭盒托李皓还给霍丞,狠心说道:“把饭盒拿回去吧,做这菜的厨子水平太差了些。” 李皓也不晓得她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幸灾乐祸地帮腔:“这厨子如果再不好好长进,定要开除他。” 回到霍丞在的帐篷,李皓换上一脸遗憾,“人家宁小姐说了,这菜难吃,意思是让以后不要送了。” 霍丞正在桌边批改文件,听闻难得没爆发脾气,只是手中的毛笔颤了一横。 “还有,宁小姐也说了,”李皓道,“她让我不要做说客,我尽力了。” 潜台词是追女人的事,您自个看着办。 霍丞把笔放下,不死心,“她真说很难吃?” 李皓肯定地点头。 霍丞便转回身继续批阅,“可能是食材不新鲜了。” 李皓早知他会如此说,毕竟是自己的老板,李皓道:“自然,您的手艺怎会不好。” 这次霍丞没有再他搭话,自顾自地翻文件,只是眉头越皱越深。 黄昏时宁蝶和霍丞两人竟在澡堂遇上。 一个刚洗漱完出来,一个刚过来准备洗漱。 而宁蝶是后者。 霍丞习惯洗完果着上身只搭上一条白毛巾,头发上的水珠顺着滚落在他腹部的肌肉块上。 显然他是不知隔壁有女子会用,这副模样让人看去,他不由别过头,用毛巾胡乱地揉头发,退回男子用的洗漱间里面穿上衣。 宁蝶是愣了一下,随即脸红得厉害,掀开帘子快步进了澡堂。 可她不知道隔壁霍丞还在不在,这里虽有一墙阻挡,却是不隔音,这个时间点大家约好是让女子先行方便。霍丞在这里待遇高,也意味着是孤立的状态,自是没人告诉他这个细节。 等了一会没听到隔壁的动静,宁蝶不放心,试探地问:“霍先生在吗?” “嗯?”回答的鼻音很是慵懒。 宁蝶道:“我要洗澡了,你……” 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宁蝶衣服未脱,干脆地掀开帘子过去霍丞这边,一声霍先生没说出口,她就噗哧地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霍丞穿上衣穿得太急,衬衫纽扣只揭两颗打算直接套头,哪知卡在了半路上下不得。 霍丞在用手去揭卡住的纽扣,听到宁蝶进来了,自然也听到那道笑声,他唯一露出的半截耳朵透着绯红色,故作冷静地道:“你稍等一会我便离开。” 说着打算强行扯坏衬衫的扣子。 宁蝶暂时放下成见,道:“我帮你吧,你别乱动,都勒出了印子。” 她说着给他把纽扣揭开两颗,卡得太紧,她解得吃力,不由道:“这是谁整理的衣服,怎么不把衬衫纽扣全打开了折叠。” “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为我考虑,他们想的是衣服扣上了叠看着更整洁,以免我发怒。”纽扣一开,霍丞顺利露出头,他垂首,一时和宁蝶视线相对。 他的眼神炽热,宁蝶把目光挪开,“我赶着时间,霍先生可以先走吗?” 19.子傲 衬衫把霍尘短发上的水珠吸去大半,胸前的布料润湿,他把衣领提了提,半抿薄唇。 温柔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宁蝶,好似要把宁蝶吸进自己的骨子里。 只是半分钟的时间,他复把头转到一边,许是难得和宁蝶平静地说话,他语气有点僵硬:“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吃了。” 说完大步地走到门边掀开帘子,走得决然。 宁蝶幽幽一叹,跟着走出这间屋子,去隔壁洗漱。 傍晚些,天色未完全暗下来,宁蝶住在林莱玉的帐篷里,两姐妹一起半躺在床上,头顶上是明晃晃的瓦织灯,把屋子里照得没一丝暗光。 这间帐篷除了折叠床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其余演员大多是两人一间,只她们女子人少,袁鸾嫌搬得麻烦,仍住在之前的农家民舍,于是多出来的正够其余女子一人一间。 当然这里面是不包括宁蝶。 两人正聊些家常话,门外有人询问宁小姐可否睡着了。 宁蝶披衣下床,霍丞的两位女仆站在外面,一人拿着被子,一人拿着暖炉熏香之类。这铁定是霍丞的吩咐。 宁蝶让她们把东西放下,林莱玉在床上吃零嘴,炒熟的盐花生往嘴里一丢一个准,她笑道:“霍先生这是舍不得你受苦呢,你啊,放那个金帐篷不睡,硬要和我挤。” 她被霍先生救过一次,对霍先生十分有好感,至少外表看来对方不像西南那些油头粉面的贵公子,空有一副皮囊。 宁蝶碎她一口,作势要挠林莱玉的痒痒,敢拿清誉这样打趣自己。 两位女仆把东西放下随即离开,林莱玉一边哼笑着躲避宁蝶的魔爪,一边嘴上不饶人,“我看那霍先生就是看上你了,你老实和我说,你们发展到了哪一步。” 两人嬉笑着打滚到一块,闹了半天人也累了,宁蝶动作放慢,道:“我和他是没有可能,你以后不许再胡说。” “是,是,毕竟还有位陈子傲先生呢!” 宁蝶的魔爪准备再来一波袭击,林莱玉求饶道:“我不说了,不说了,你看,我把花生粒全弄床上了。” 这下两人都跳下床,开始清理被单,对林莱玉爱在床上吃零嘴的恶习,宁蝶忙不迭地数落一顿。 门外再次有人喊宁蝶,问是否睡了。 林莱玉扯着被单角在抖花生屑,“今晚倒是热闹。” “来啦,”宁蝶把大衣披上,说道,“进来吧。” 这次来的人是封秀秀,拿着一纸信封,进来便闻到帐篷里的熏香,想来是驱虫和安神用。 她心里有些吃味,脸色一般般,公式化地道:“山下邮局的人送信上来,那个时候你不在我替你接了。” 宁蝶谢着把信接过,信是西南邮局的标准信封,印有西南的湖畔景色,这是西南来的信。 她喜上眉梢,瞧见封面上熟悉的“陈子傲”三字,更是神采奕奕,她来并州前曾在他们的“秘密基地”留言地址,没想到他真会寄信过来。 看邮戳的日期,这信在路上好几天了,宁蝶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白纸上是一行工整的墨色钢笔字,写上两行小诗: “思漫漫无归处兮,心上下多忐忑矣, 眸深深难揣度兮,情如灯火明灭矣。 ” 这每一个字都像化身成一只一只蚂蚁,噬咬着宁蝶的心,酥酥·麻麻。 信的末尾是来自陈子傲的试探:宁蝶,我想见你一面。 他们这对笔友终于跨越到走向现实朋友的一步。 宁蝶把信捂在胸前,通过这一年多的信件往来,陈子傲的才华她早是钦慕不已,不止一次地思考,他在现实里会是怎么样一个人。 封秀秀把信送到,对宁蝶止不住地羡慕,她除了自个还有谁会牵挂她。 正如林莱玉所说,今晚倒是热闹,封秀秀还未来得及走,袁鸾的助理小陈接着来了,他掀开帘子看见帐篷里有这么多人先是一愣,然后笑道:“原来宁小姐在这。” 宁蝶把信放好在枕头地底下,赶紧地接待客人,小陈手中拿着黑色礼盒,上面系上蝴蝶结缀饰,他一面把东西塞给宁蝶,一面说道:“我还以为你在霍先生那里,打算让林小姐转交呢,看来是不用了。” 宁蝶疑惑,“你这是……” “之前袁姐一直劳你照顾,送钱银太俗,明天大家就要分别,所以袁姐想送你一套礼服,当是纪念,她人本打算亲自过来,但和导演忙着商量拍戏行程,一时抽不开空子。” 只是几顿粥而已,宁蝶觉得这礼贵重了,不过不接又似乎小家子气,大不如接过来以后再还袁姐一份情,这样想着,宁蝶把东西收下,连连道谢。 小陈表情一松,他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 东西送到,女子的住处小陈不易久呆,走时说了些日后再叙之类的客气话。 林莱玉笑着凑过来,“快看看是什么样子的晚礼服。” 盒子打开一瞧,甚好,英国洋装的碧绿长裙,群尾大摆的设计优雅极了,林莱玉忍不住把裙子往自己身上比划,要是换上这身衣服,何愁自己不够亮眼。 她和宁蝶正讨论得开心,封秀秀冷不丁地冲上来把裙子扯落在地,她不解气,又狠狠地踩上两脚。 林莱玉急得把她推开,好好的一件衣服作什么糟蹋,宁蝶捡起它,仔细拍了拍上面的脚印,这本是丝质的裙子,一旦皱了脏了,很难恢复原貌。 “你这是干什么!”林莱玉怒火冲冲,封秀秀的行为摆明是挑衅。 宁蝶也道:“是啊,这裙子价值不菲,而且还是袁姐送的。” “宁蝶!”封秀秀眼睛里含泪,委屈得握紧拳头,自己是哪样不如宁蝶,一个个都喜欢她,“你和我抢戏、和我争风头,让全剧组的人都笑话我这个小姐演得比丫鬟差,你现在还和我抢袁姐,你明知道我喜欢她,你还巴结上去!” “不……不是,封秀秀……” “你别说话!”封秀秀失仪地打断宁蝶的话,她脸上充血,青筋一根一根地跳动分明,平时纯净而明亮的圆眼睛里全是疯狂的恨意,她什么话都不想听,她的胸口上有一块大石头,她再不推开它她必得崩溃,她嘶吼着,“宁蝶,我最讨厌你那副假仁假义的嘴脸,你靠你的好心收买所有人,我见你就觉恶心,跟吃了热天里隔夜的鱼肉,腐臭肮脏,你以为你是谁?其实你也是讨厌的我吧,你为什么要对我客气?你如果像林莱玉一样直白地表示你不喜欢我,我也许还更好受。” 宁蝶被她骂得结舌,她从没察觉到封秀秀对她有这么深的偏见。 “你装什么!你以为你对所有人好,所有人都喜欢你吗!你不过就是个下贱的□□……” 啪—— 宁蝶甩上去的巴掌瞬时结束这场闹剧,她看着自己的手心一阵恍惚,她打完的一刻就开始心生后悔,看到封秀秀的左脸颊一下子红肿,宁蝶沉默着没有发话。 封秀秀依旧瞪着水汪汪的眼睛,手慢慢地捂住脸,她又觉得实在是丢人,被嫉妒冲昏了神智。 “你看什么看,”林莱玉不服输地瞪回去,封秀秀倔强的一扭头,哭着冲出帐篷。 宁蝶浑身乏力地坐到床上,心里说不清是内疚,还是对封秀秀这一席话的伤心。 “好啦,”林莱玉过来搂住她肩膀,宽慰道,“她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姐,以为事事都该如她意,今晚她逞口舌之快,明早起来肯定会后悔,再说,她是什么人,说的话向来戳得人不舒服,你不要在乎她的话,我会替你教训她。” 宁蝶有些疲惫地摇摇头,她已是活过两世的人了,仔细冷静后还有什么是她看不开的,她拍拍林莱玉的手背,道:“都早些休息,明天要赶火车,我这只是头一次打人,心里闷得慌,” 林莱玉把她抱住,半是撒娇的语调,“我家宁蝶总是心太好。” “得了,经这封秀秀一闹,这话我可不想再听,”宁蝶苦笑着,说完去拉被子,督促林莱玉早睡。 这一觉宁蝶睡得一直蹙紧眉头,心里总揣揣不安。 笠日清晨结束书院戏份的最后拍摄,大家动手收拾行李和帐篷,赶着下山坐火车回西南。 比预估回去的时间要提前一天。 清点完人数,崔志真报告导演,封秀秀人不见了。 “还能去哪?早上拍戏时候不在现场?”文国背过手站在晨风中环视周围的人群一圈,还真没看见这丫头,他想起来封秀秀的戏份早杀青了。 他赶着电影年后上映,能多节省一天时间是一天,没工夫耗了,他让崔志真找两个麻利的人一块找找,连茅坑都不要落下。 崔志真叫了两个汉子一起去,半个小时后回来,道:“还是没找着人。” 真是麻烦,文国吐出长气,他也不能把人家小姑娘放着不管,这情况为节约时间,只能让大伙一块找。 他用喇叭把事件一说,大家纷纷散开去找人,一个小时再到村口处集合。 宁蝶听这消息捏住帕子的手紧了紧,和她在一起的林莱玉见此说道:“别多想,我们现在去问问村民,看有没有线索,兴不定她贪玩,出去遛弯了。” 询问了村民一圈,唯一的消息是说人可能在后山。 宁蝶只有对林莱玉说:“你我分头在后山找吧,等会在这个路口子集合。” 天公不作美地下起大雨,霹雳巴拉的往地面上砸,很快模糊人的视线。 山里的泥土软绵,风来到处是树叶的呼啸声。 雨来得突然,在山腰处找人的剧组纷纷转头回到农舍避雨。 霍丞因忙着公务,他的帐篷未收,听到外面的动静,雨声里夹杂是人们来往的跑步声,便问一旁坐着整理文件的李皓,“外面发生什么事?” 李皓掀开帘子,喊来一位在雨中往农舍跑的青年问话,三言两语弄清情况,他把封秀秀的事转述给霍丞。 “看我们带来的物质里有没有雨衣,有的话分发下去。”霍丞头也不抬地道。 李皓听了吩咐,撑伞出去不到几分钟,又折身回来。 他喘着粗气,长衫的下摆全是泥浆。 见他狼狈,霍丞问:“怎么了?” “刚听说,宁小姐在后山没有回来。” 下一刻霍丞人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他顾不得披上大衣,只是一身简单单薄的休闲西服,李皓赶着为他撑伞,然尔霍丞的脚步太快,他只得跟着小跑。 霍丞到达人多的农舍,直接问:“宁蝶发生什么事了?” 他气势凛人,不怒自威,一群躲雨的演员没有一人敢贸然答话,人群中显眼的袁鸾说道:“之前一直和林莱玉小姐一起,我从那边过来听说她人不见了,导演和慕凤在后山口子那找人。” 霍丞听完掉头往后山口子那里赶,低气压消失,满屋子的人顿时感觉全身一松。 后山口处不止有剧组的人,还有两位本地的村民,他们见有人要往后山去,特意出来阻止。 “这么大的雨,后山去不得啊,小心山体滑坡要砸死人。”其中一位老人说道。 另一位青年插话:“你们找人雨停了找,这下进去多少人闹不好都是要赔命。” 文国进退两难,林莱玉见霍先生来了,犹如见到救星,扑上去拉住霍丞的袖子就道:“霍先生,宁蝶约好一个小时后和我在这碰面,可是她一直没有出来。” 霍丞没有工夫回应她,在他听到村民的话后,直接把林莱玉推到李皓的伞下,对李皓道:“你把林小姐送回农舍,别让她着凉。” “霍先生……”文国惶恐,“宁小姐她……是我的失误,我……” 霍丞更没有时间去怪罪任何人,他把西服的外套解下来往头顶上支开,身子似离弦的箭直接奔往山里。 “霍先生——”身后是一致的惊呼。 西服完全湿透了,雨把山间的景变得朦胧,积水坑洼,空寂的山里光线阴暗,乌云堆砌,好似这雨要下得没完没了。 霍丞先是寻遍经常有人走动的路径,他呼喊宁蝶的名字,四处无人,他开始寻着最难走的荒草地走。 “宁蝶——”他继续呼喊道。 这次总算有所收获,他在杂草地上拾到一只女子的绣花鞋。 定是在前面了,霍丞把鞋子捏紧,顺着草地往坡下滑。 果然宁蝶坐在坡底的一个凸出的石块底下避雨,而她身上的旗袍和大衣对比霍丞没有好到哪去,同样是完全水里捞出的模样。 “宁蝶!”他喊道。 宁蝶没料到会是他来这里,她本是打算直接回和林莱玉约好的地点,下起大雨,哪知她迷路,越走越错,竟一不小心从坡上摔下来扭伤了脚,只好坐在这里等林莱玉过来找她。 霍丞跑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和她视线齐平,他看她冻得打颤,忍不住把人抱在怀里,仔细确认宁蝶没事方松开宁蝶,他瞧见她那只丢了鞋子的右脚脚踝处肿得老高,鞋是不能穿了,霍尘小心地查看伤势,用拇指轻按,听到宁蝶疼得倒吸冷气,他眉头紧皱:“是骨折。” 他们身后以及头顶,正是一座矮山。 联想到之前村民说的话,此地不宜久留,霍丞道:“我背你回去。” 说着把他转过身把宁蝶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宁蝶脸上发烫,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可能会有点重。” “怎么会,”霍丞说,“你身上除了那地方哪里有多余的肉。” 宁蝶粉拳往他背上一捶,这人说话老是不正经。 霍丞按住她,难得是一脸宠溺的笑,“上来吧,你的脚伤严重。” 宁蝶点点头,正要重新搭上他的肩,她听见身后头顶上有轰轰的奇怪声响,不待她转头去看,霍丞宽厚的怀抱便将她牢牢抱住,他沉稳又有些急迫的声音压在她耳边:“小心!” 她被霍丞带得就地一滚,那轰轰的声响就从她的脸侧消失到远处—— 滑石了! 仅仅是几秒钟的事,若不是霍丞反应快,他们两人此时怕是已成了那块大石底下的肉馅。 宁蝶惊魂未定,连忙起身,霍丞那搭在她腰间的胳膊顺势无力地垂落。 “霍丞,”她困惑地转过脸,猛然看见霍丞的额角上止不住地在冒鲜艳的红血。 霍丞在抱她躲开的时候,额头没能避开地面的碎石。 天上的雨依旧是没有减弱的趋势。 “霍丞——霍丞——”宁蝶手足无措,她用帕子给霍丞止血,浅色的帕子瞬间被血染污,又被雨水冲刷成稀释的红。 “你醒醒啊!”宁蝶急得喊道。 她一直十分讨厌眼前这个躺在自己面前男人,若没有他,自己前世不会过得那么槽糕,若没有他,她这一世万不会这么多的麻烦。 可是在霍丞为了救她生死未明时,她心底升起的竟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而霍丞却做了一个梦,轻纱帐子的古典大床,他披着军装而归,站在那个床前,竟迟迟不敢掀开帘子看床上的人一眼。 伺候他们屋子多年的丫鬟兰芯冲过来捶他的胸脯,哭喊着把小姐还给她。 是啊,她能向自己要还宁蝶,可是自己该向谁去要回。 岳丈低吼要下人把兰芯拉开。 他一步比一步走得艰难,靠近帐子,他掀开帐子的手颤得不像话。 教他阻击的师父说过,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无论何时,这握抢的双手一定不能发抖。 他众驰战场数年,深刻地牢记这句话。 明明还差一点,他已经把岳丈送上将军的位置,再差一点,他就可以击败霍柏,以霍家堂堂正正的二少爷的身份认祖归宗,再不用担心有人威胁宁蝶。 可她怎么能丢下他一人离开。 那种失去挚爱,痛彻心扉的感觉排山倒海,霍丞捂住胸口,不等他掀开纱帐,一口鲜血溢出嘴角,再接着冲破牙关。 耳边是一片疾呼声,他踉跄倒退两步,眼前陷入茫茫然的黑暗里。 再睁开眼睛,他回到十八年前他的少时,母亲作为身份卑微的姨娘要被大夫人赶出府的当天。 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但他数年来始终会梦到宁蝶在他眼前病逝。 这个梦又一次来临,霍丞猛地惊醒过来,闯入视线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和一盏简单的白炽灯。 “总算醒了,您昏睡了一天一夜。”在旁边说话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霍丞“嗯”了一声,问身边站着的李皓,“这里是哪家医院?几点了?” 李皓继续道:“这里是并州最大的医务所,现在早上十点,因为您身上的病情紧急,只能先就近诊治,待情况好转,再回西南。” 霍丞没有再说话,他缓慢地坐起来,他身上换上的是医院标准的蓝白条纹的病服,头上的伤也已用纱布包扎好。 “您这边的意外我已经派人封锁消息,崔府绝打探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李皓说完,又道,“宁小姐的脚伤处理过了,她急着赶回西南,和剧组的人乘同一班列车离开。” 霍丞面无表情的神色方破裂,露出一抹极淡的失望,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李皓顺从他的吩咐,正要出去时又转了步子方向,回来道:“宁小姐临走前留下电话号码,说您如果醒了,务必让我给她回一个电话。” 霍丞冷着脸,“这种小事你自己去处理。” 李皓不急,“我们的人去林中找到您时,宁小姐趴在您身上哭得十分伤心,想来心里对您的病情非常牵挂。” 恰似冰面迎来暖春,霍丞眉头一挑,“卡着她回家的点打过去,说得越严重越好。” 李皓微微一笑,他家老板这是故意要吓唬宁小姐,报她这不辞而别的仇呢。 晚上掐着钟表,李皓如霍丞所说那样,特意把病情添油加醋一番。 “那这可如何好?”宁蝶的语气是诚心的紧张。 李皓站在电话机边,这电话机是向医院前台处借的,来往都有人走动,李皓小声道:“当时那个情况宁小姐你也看见了,雨中受寒,加上失血过多,医生说年前是难醒来,恐怕以后会留下头痛的毛病,我们将军日理万机,这个后遗症无疑是对生活有格外大的影响。” 后面的李皓倒是照着实话在说,当时若不是他及时带着随行的军医找到霍丞,再晚一刻霍丞的肯定性命危险,如今只落下后遗症算是轻了。 宁蝶一阵内疚,她没有留下来是因为怕自己到时会心软地陪着霍丞。 可眼下她真恨不得去霍丞身边,看他身体到底如何了。 毕竟霍丞是因她受伤。 “宁小姐不必过多担忧,”李皓干咳一声,觉得该点到即止,“你知道霍将军对你的心意,将军醒来,如果听到你平安无事的消息自然会大感欣慰,觉得有所值得。” 这下子宁蝶的心情已不能用“内疚”二字形容,她感觉自己真是自私自利,至少霍丞为她受伤,即便不等到霍丞醒来,她都该等他病情稳定了再走。 “李先生,”她软语着说道:“能麻烦你每隔几天向我说说霍先生的情况吗?” 李皓扶额,依霍丞的身体底子这病没几日即可出院,他该如何汇报,遂转个话题,“听说封小姐没事,只是因为比你们早一些回西南,又没有通知你们才闹出失踪的事。” “这事我听导演说了,”宁蝶在回来时听导演提过,封秀秀那晚和她争执后颇觉脸面尽失,于是大清早下山乘坐列车回西南,故意避开她们,却又没有告知别人,这事一闹,让文国气得不轻,即使有宁蝶求情,这封秀秀日后在电影圈怕是难吃得开。唯愿她日后能多改改骄纵的脾气。 宁蝶和李皓又聊几句,李皓担心自家老板吃宁蝶的醋,不敢多聊,匆匆地把电话挂线。 回了西南即意味着回到冬天。 在并州穿的那些旗袍和薄大衣外套是用不上了,宁蝶脚上有伤,行动不便,更多时候只有宅在家。 林莱玉的戏份要比她晚杀青一个星期,她闲着无人解闷,干脆穿上夹棉旗袍,戴上护耳的帽子,打算去图书馆看看有没有对付头疼方面的医书。 她在玄关处换鞋,寒冬里天冷,工厂的女工们有两个星期的假期回家过年,苏梅正在为宁蝶熬猪蹄汤,瞧她要出门,喊在打扫客厅的李妈拦人。 “脚都成这样了,你这孩子要出去做什么。”苏梅急冲冲地出来道。 宁蝶悬着一只脚,“出门我拦辆面包车,我想去图书馆借两本书。” “你要借什么书?你写张条子让李妈出门借,李妈不识字,但图书馆的管理员总是识字的。”苏梅说道,把宁蝶扶着回沙发上坐。 李妈把腰间围裙解下来,“是啊,小小姐,你脚有伤怎么好动。” 宁蝶哀怨地看着自己包成粽子的右脚,她不能让李妈去图书馆,经常有同学在那里看书,万一李妈听到什么回来和苏梅说,那她借口学校寒假开培训班的事会露馅。 她只得说这书是她一时兴起,想起陈子傲的信她还没有回复,她便先房间抽出白纸,给陈子傲写上一封郑重的回信。 西南阴绵的几日小雪天过去,天空放上晴光。 隔三差五林家的保姆总要喊宁蝶过去接电话,一面搀扶着宁蝶一面道:“这是什么人,劳你日日惦记。” 再隔两天,林家保姆来时苏梅先把人拉到一边,背着宁蝶偷偷地问,自家闺女是接什么人的电话。 “男人,”林家保姆先肯定这个,再道,“听语气是个有礼貌的年轻人。” 最后补上关键的一句,“宁小姐该是这个年纪了。” 苏梅喜不胜收,只差要提前给林家保姆包上新年红包。 待天黑,宁蝶脚上的纱布前天拆开,下步简单地行走是没有问题,她换上衣服要出门,说是约了朋友,难得这次苏梅没有多问,和李妈坐在沙发上听收音机里的绍兴戏,不时跟着哼唱两句,见宁蝶要出去,苏梅抑制不住地笑道:“你且换上那身我替你新做的旗袍。” “不是说要留到过年穿吗?”宁蝶不解。 苏梅道:“离过年也没有几天了。” 那衣裳是苏梅亲自裁的,宁蝶当她是想看着高兴,于是回房间把那身长袖的翠色软段子旗袍换上,在外面配上黑色贴身的大衣。 “唇色淡了些,”苏梅打量她几番,捧来自个梳妆盒为她上妆,又为宁蝶戴上一对玉镯,她短发最近长长了点,刚好能盘上去,苏梅为她盘好发,插上玉钗,接着为她染上玫瑰色的指甲,势必要把她打扮得花团锦簇。 折腾近一个小时,送宁蝶到门口,苏梅又道:“哎呀,我这记性,李妈,去把我那皮包拿过来,鳄鱼皮的那只。” 这只皮包还是宁蝶的爷爷在苏梅结婚时托人从法国带回来的嫁妆之一。 这皮包的翠色恰好和旗袍颜色相衬,宁蝶带上它,从普通的工人子女摇身一变,和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无甚两样。 李妈啧啧地赞叹:“这样一打扮,小小姐真是好看。” “晚上可不许留在外面过夜,女儿家总该矜持点。”苏梅笑眯眯地说着,把宁蝶推到门外,“快去吧,快去吧,可别让朋友久等。” 宁蝶一头雾水,不知苏梅的喜从何而来。 华灯初上的西南,街上的光色似锦,宁蝶下楼招了一辆黄包车,因她姿色清绝,那拉车的车夫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 江水上的吊桥连接两岸,河流沮沮,倒映着城市的霓虹灯光,宁蝶从黄包车上下来,踏着桥面的光影,身姿摇曳地赴约。 彼时霍丞正走下专列,司机老早备好车在车站门前恭候,他迈开长腿跨上车座,身着的黑衣让他浑身散发咄咄逼人的冷气压。 他散漫地扫了一眼窗外,军绿色的一片,他道:“不需要这些人跟着,我现在有私事需要处理。” 坐司机身侧的李皓得令,打开车窗唤一位队长过来,示意他们撤兵回本部。 待交代完,霍丞又道:“去十三街。” 这时他的眸子里方升起一丝暖意。 十三街是典型的居民区,然尔也是西南典型的外租地,专门租给那些从各地来西南的外地人,鱼龙混杂,熙熙攘攘又十足拥挤。 考虑到霍丞的安全,李皓道:“让我先上楼去看看,您稍等片刻。” 得到霍丞的批准,李皓快速地打开车门走下去,他身姿挺拔,身上的长衫不菲,融入十三街后与周围简朴的建筑显是不同。 大约过去一刻钟,他重新回到车上,“宁小姐不在,听家人说是和朋友有约出门了。” 自然他不敢说,宁蝶的母亲给他开门后是用一副审讯未来女婿的目光告知他此事,不过李皓说出实情:“看情况,似乎对象是一名男子。” 车厢内顿时陷入寂静,李皓即便不转过身去,他也能知道自己的老板定是在锁眉不悦。 “还有一件事,”李皓不知该讲不该讲,语气再三委婉地道:“我听说封秀秀是被人打晕带上的火车,然后被安置在火车站附近的宾馆,她擅自耍脾气的事在电影圈闹开了,以后怕是再难接到剧本,自然这种小事无需告知给您,只是有些奇怪,封秀秀是在火车上服过安眠药才导致一路未醒,打晕她带她并且离开的人是当地村民,说是受人雇佣……” 明白李皓要表达什么,霍丞眼神一冷,“以后这个‘听说’就不用存在了,处理干净。” 李皓点头称是,示意司机启动车子,当十三街渐远,李皓望着窗外的琉璃夜景,他想起和宁蝶的初识,绿荫的树影,台阶上散落的白色花朵,宁蝶的一颦一笑,就像她青瓷旗袍上的木棉花,纯白清澈,似古典诗经里描述的蒹葭女子。 自然又是想到随行的医生郑重地告知他,“宁小姐在剧组期间睡眠不稳,在我这里拿走一些安眠药,分量不轻,如果宁小姐身体不适,我建议您让她上西洋的医院检查,” 宁蝶啊,李皓揉揉额头,心里百感交集。 而此时的宁蝶,在西南最大的吊桥上约见的陈子傲先生,竟然是自己前世的故人。 20.会面 “陈壕。”宁蝶情不自禁地喊出这个名字。 有一次在图书馆温习,她把重要的笔记本落下,回头来寻,图书馆里的失物招领处,她淡绿色的笔记本被妥贴的放在上面,翻开发现里面夹上一张纸条,是替她收拾笔记本的人所留。 夕阳的余晖透过图书馆玛瑙色的大窗,打在白色的纸条上,染上绚丽的光晕,上面的钢笔字留言道:“凤字谁书就?心倾好欲逑。” 宁蝶想了想,在旁边墙上悬挂的建议薄上留下她的话:“凤字谁书就?心倾好欲逑。拙笔难成句,怕与君添愁。” 却因此通过这个留言薄进行了诗词往来。 这等罗曼蒂克的事被林莱玉听说,对方先浇一盆冷水:“万一这个陈子傲先生是个牛头马面的人物,远不如字迹和才华漂亮,该如何?” 而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林莱玉的顾虑则是遭到全面的粉碎。 陈子傲先生本人生的是仪表堂堂,身姿如竹,清瘦拔高,穿一袭墨色的中山装,五官俊朗,也许因为身体不适的缘故,他的肤色始终像蒙了一层青灰色的死气,但只要他微微笑起来,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和一口洁白的贝牙,总能冲刷去他给人病弱的印象。 “宁小姐怎会知道我的本名?”他错愕地笑道。 宁蝶僵在原地,忘记该作何解释。 这个眼前只有双十年华的青年,在前世宁蝶出阁时,是他亲手操办的婚礼。 据说是管家的外甥,学历高,奈何身子骨虚弱干不了什么活,家里唯有一个守着烟盒摊度日的老母,连学费都是孤身的管家赞助,由这恩情如海,认管家做干爹孝敬,被管家特意接进宁府来谋生。 宁府家业颇大,自然不介意多养一个聪明人。 他年少富有才学,宁蝶内向怕生,却对他是十分亲近,仰仗如兄。 没想到这一世,陈壕竟还会在西南而没有在宁府。 难怪她看见他留的字,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要用假名。”宁蝶寻了话头,反过来问。 陈壕看着面前这位貌美的女子,眼底的惊艳一闪而过,他礼貌地笑道:“子傲是我的表字。” 宁蝶的眼眶瞬间湿润,故人隔世相见,这其中滋味难以言表。 “我觉着陈先生十分令人亲切,能否直呼其名。” 陈壕没有反对,“书信往来这么久,我从没有把你当外人。” 宁蝶噗嗤地笑了,眼中含泪,“是我多此一举。” 陈壕走过来靠近她,两人隔着半步的距离,他体贴地道:“外面冷,我们去附近的咖啡厅里坐着谈。” 在他话落,天边绽放朵朵的烟花,映亮桥下的水。 跟兑了颜料一样,红得热烈,黄得刺目,一条条铺开,油汪汪地荡漾。 他们顺着岸边的护堤散步,冬季干燥的冷风拂面,宁蝶先开口,道:“你在西师大学堂选了什么课?” “有选国学和算术。”陈壕笑着答,他仅仅虚长宁蝶一岁,却有着一种近乎老者的严肃气质,缺少年轻人的活力和开朗。 宁蝶笑道:“难怪我从没瞧见过你。” “哦?你选的什么?” “我主修的是英文。” 陈壕笑笑,他纤细的两臂贴在身侧,双手□□裤兜,视线只盯着地面青石板的纹路。 出门之前他有幻想过宁蝶是什么样的女子,他期待她的人就如她写的诗,带着含蓄的美感,而他又是担忧的,万一宁蝶本人真如他所幻想的那般,岂不是该他自卑。 哪知宁蝶不止满足了他的幻想,更是好比洛神。 这一场咖啡厅里的闲聊,宁蝶是有无数的话要抒发,却苦于对方会觉得自己过于热情。 而陈壕说话,徘徊在试探的边缘,既不深入,也不刻意冷淡。 时辰不早了,宁蝶要起身去结账。 “让女子买单可不是绅士的行为。”陈壕站起来拉住她。 她低头便看见陈壕捏住自己胳膊的右手,皮包骨一般,骨节分明,苍白而冷硬。 宁蝶默默地坐回椅子。 他们在候电车的路灯下道别。 “要不要拥抱一下。”宁蝶歪头笑道,“教我们英文的艾妮老师是位英国淑女,每次和我们吃完茶,都要一一和我们拥抱地告别。” 陈壕在她提出这个要求时先是惊愣,随即哈哈笑道,“你也要成半个英国淑女了。” 于是他张开怀抱拥住她,无关□□,仅仅只是拥抱了一下。 宁蝶把脸靠在他的胸口上,前世他无数次从她窗口下走过,清瘦的肩膀,略泛着青色的病容,她一直没有机会给他道一声谢谢。 这是她知道陈壕以来,第一次和他靠得亲近。 怀抱松开,电车要来了,电铃声哐当哐当的催人,车门一开,宁蝶轻盈地跳上车,窗外的陈壕冲她挥手。 宁蝶慢慢坐在位置上收拢手心,那里还残留着陈壕身上的温度,“上天让我这世遇见你,是让我来报恩的吧。” 看电车消失,陈壕方转身走向回家的方向,随着他的脚步,他听见口袋有什么声音在摩挲地响,他伸进上衣下方的口袋里,摸到一方手帕。 上面将陈字绣成一株碧绿的君子兰。 陈壕盯着手中的帕子瞧,纯棉的材质,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是宁小姐偷偷塞进他的口袋里,而宁蝶对他的示好却使他心里漫开一抹苦涩。 他步行路过百乐门的门口,在他守着烟盒摊母亲面前蹲下身,说是摊子,其实只是个旧衣箱里摆满各类牌子的香烟,然后放在地上兜售,母亲坐着小板凳,抬头见是他,呵斥道:“你身体不好,晚上寒气重你出来做什么。” 陈壕握住他母亲沟壑的手掌,“今天天冷,您也早点回来吧。” 他的母亲没有同意,穷人家哪有心疼自己的做法,“你舅舅前天来信了,要你再考虑考虑。” 陈壕的身子僵硬,有些说不出话。 “你这身子骨就算读书毕业,我也舍不得你干什么话,你舅舅说了那是大户人家,亏待不了你,你每天只需跟着他算些账目,他年纪大了,就想身边有个亲人陪着送老……” 身边来往百乐门的人都是光鲜亮丽,将他们这对母子衬得暗淡,陈壕垂头,他不想给人做算账先生,可他母亲老了,早该享清福,“我会再想想,让舅舅再等等。” 这场对话便在陈壕的妥协后无疾而终。 宁蝶睡了一个兴奋的好觉,早上太阳暖和,苏梅在阳台上晒被子,用鸡毛掸子拍灰,看她起来了,就说道:“今天李妈去菜市场买菜,听林家保姆说,莱玉回来了。” 宁蝶露出一个笑容,“吃完早饭我过去找她。” 苏梅手上的动作不停,道:“凤阿姨要我给她做的鞋垫做好了,你一道带过去。” 宁蝶应下,十点左右吃完早饭,穿着一身家常的浅灰色夹棉旗袍去林家,见到她人来,林莱玉的母亲李凤迎她进屋,然后亲自去端热茶,又冲房间里喊道:“莱玉,小蝶来了!” 房间里一阵动静后,林莱玉穿着睡衣打着呵欠出屋,她昨晚连夜坐车回家,导致今天赖床了。 “你来正好,”她倚靠在门框边道,“大清早上李盛给我打电话,要我们今天去魅晨公司。” 李凤在看宁蝶拿过来的鞋垫子,听这话抬头,“小蝶去那做什么?”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林莱玉卡片瞬间,又恢复闲散的模样,“我说错话了,是让她陪我去。” 李凤狐疑地看了宁蝶一眼,见她坐得端正,性格内向,不像是和娱乐公司有牵扯的人,心里的疑虑打消了,她冲林莱玉笑骂道:“那还不赶紧地收拾,要欺负小蝶等你多久。” 林莱玉耸肩,她妈妈对宁蝶更像是亲妈的态度。 这般等林莱玉洗漱完,李凤送她们出门,嫌天冷,强迫两人把她的毛织手套戴上。 这手套是大婶版的款式,宁蝶看林莱玉一副好气又好笑的样子,自己也跟着抿唇。 出了居住的大楼,街上到处张贴的是薛雪儿画报和广告,这几日宁蝶没有逛街,而昨晚夜色也没有看得仔细,今天才发现薛雪儿的身影红遍西南。 “听说那部戏,就是害我进监狱的那部,主角叫什么李爱珍来着,还记得吗,”林莱玉把一双五寸高的尖头皮鞋踩出哒哒的节奏,她把身上的披肩紧了紧,一股火气积蓄在美目里,道:“就这部戏,上映一个星期不到,火爆各个影院,一票难求。” 联想到薛雪儿那张貌美却刻薄的脸,宁蝶柳眉轻蹙,很久之前便听闻乐星影视打算捧她为乐星新的一姐,看来是不假了。 两人走到魅晨公司,魅晨公司是将西南最高的建筑所有楼层承包,气派程度难用言语赘述,楼里面有摇铃的电梯,宁蝶和林莱玉在和前台说明有预约后,乘坐电梯到七楼。 对比乐星影视是娱乐界里的巨头,魅晨在电影圈这块只能依靠魅晨这个品牌勉强撑起后起之秀的名声。 21.女主 “这次李盛找我们,大概是和薛雪儿有关,”电梯里林莱玉接着开口道。 宁蝶心想,魅晨野心勃勃,若不有所行动,的确不是它的作派。 “是想和乐星合作?”她问道。 林莱玉摊手,表示不知情,李盛只是让她们先过来再详谈。 七楼接待处的服务员把她们领到经理办公室,敲门等里面有应答后方推门进入。 多日不见,李盛没有什么变化,一袭简单的棕色西服,依旧戴着眼睛,坐在办公桌后面,看到宁蝶她们到来,便站起来请她们到沙发上坐,然后吩咐女秘书去倒茶。 他跟着坐到沙发对面,言语客气,道:“两位并州一趟辛苦了,听文国导演说,二位都表现得不错,尤其是宁蝶,被赞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宁蝶腼腆地一笑。 “今天喊你们来是这样,公司前不久挖来几位红人,打算投资一部大制作的影片,和你们这次参演的《梁祝》贺岁片是完全不同的性质,”他说话张弛有度,配上中低音的嗓子,不急不缓,“这次经过上层决定,还有文国导演的推荐,宁蝶……” 宁蝶定定地坐着,等待他说下去。 李盛扭头看秘书,秘书把桌上的文件拿来一一发给大家。 “这是剧本的大纲,导演是邓家辉先生,你们应该耳熟,西南叫座的几部文艺影片几乎都是出自他手,他和文国导演是世交,这次他想和宁蝶小姐见一面。”李盛说道,同时看着宁蝶。 宁蝶指着自己,“要见我?” “是,”李盛点头,为活络气氛,他笑了笑,道,“上层敲定你是女主角,所以导演想见见你。” “什么?!”林莱玉从沙发上跳起来,“宁蝶要做女主角?你们确定?” 她不可置信地把目光在宁蝶和李盛身上来回地扫,这实在是诡异的一件事,上部戏还在饰演丫鬟的人,这部前辈云集的影片里却独挑大梁,哪怕此人是自己的好姐妹,林莱玉都难以接受,要知道她在这电影圈泡了几年,最好的角色不过是女三号。 李盛再次确定,“这是上层讨论的结果,他们觉得宁蝶的外貌和气质与剧本里姚守玥一角十分吻合。” 林莱玉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她迟疑而犹豫地问:“那……那我呢?” “三番。” 也就是女三号。 林莱玉扯了扯嘴角,重新坐回沙发,自己好歹是这部大制作里的女三号,和以前的女三号自是不同,她自我安慰一会,心情稍微平和。 李盛目光对着宁蝶,“宁小姐如果同意出演,可以直接在文件上签署你的名字。” “大制作?”宁蝶问。 “是的。” “有很多大红人为我做绿叶?” “对。” “这是公司有意要棒我?” “没错。” 一旁的林莱玉磨牙,要不是宁蝶是她的好友,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落在谁头上,她定要嫉妒得咬对方一口。 宁蝶温和地笑着,她眼睛里满含期待的亮光,李盛等着她的回答,她却道:“抱歉,我拒绝。” “什么?”李盛怀疑自己听错了。 “抱歉,”宁蝶重复一次,“我拒绝。” 李盛抬手暂停她继续往下说,“请容我先打个电话。” 趁他去办公桌旁打电话的工夫,林莱玉用力掐一把宁蝶的胳膊,“我想都想不到的好事,你说拒绝就拒绝,你干嘛呢。” 宁蝶把她的手拨开,只是对着她笑,林莱玉心里发毛,捏她的脸蛋,“你是不是太惊喜脑子没转过来,一时傻了,要不等你先冷静点了再回复李先生。” 宁蝶摇头。 “我看是真傻了。”林莱玉两只手一起捏,“还是说你有什么坏主意?” 宁蝶眨眼,像在说知我也,非林莱玉莫属。 李盛简单地和电话那头说明情况,再接着点头称是几声,挂上电话他恢复一脸的淡定,嘱咐秘书:“带宁小姐过去陈先生的楼层。” 又转头对宁蝶道:“宁小姐,陈先生有意见你。” 宁蝶等的便是他这句话。 她和秘书一起乘坐专梯去上面一层,八楼全层皆是陈粤明的办公间,甚至里面提供了娱乐休闲设备,秘书送她到达后转身下楼,门口接待处又有一位相貌端正的女秘书带她引见陈粤明。 落地的金属大门缓缓拉开,宁蝶踏步进来,入目最显眼的便是一面高大的酒柜,身着昂贵西服的陈粤明先生端着盛红酒的高脚杯,静静地看着各类红酒的商标。 “你来了,”他转身温和地笑道,像宁蝶是他等候多时的老友。 商人在谈判时,总会给你这种尊重而又亲切的错觉。 宁蝶柔柔地站着不动。 陈粤明把酒杯放到一旁的茶几上,地面铺设厚厚的羊毛地毯,他走过来时的脚步无声,“听李盛说你要拒绝参演《孤女记》?” 宁蝶一直觉得奇怪,陈先生喜爱香烟和美酒,为什么他的身上一直都是只有一种清淡的檀木香。 “不要沉默,”他皱眉,“魅晨一个月开你二十五块大洋,难怪你一直想演着龙套戏却拿高价的工资?” 办公室四周的墙壁上挂满西洋的风景油画,宁蝶一幅幅地看过去,礼貌地带笑道:“陈先生,我参演《梁祝》,你从霍将军那里拿到多少投资?明明只是一部普通的古典爱情传说,票房绝不会高到哪去,你迟迟不同意拨款,是担心收不够回本吧。” 陈粤明复杂地看着宁蝶,她今天就穿着一身朴素的旗袍来公司,甚至戴着一双过时的手套,但他竟觉得她聪明起来时浑身都在漂亮得发光。 “你说过,你是商人,不做赔本的买卖,这次让我挑大梁,”宁蝶视线落回陈粤明的身上,“原因是什么?” 陈粤明笑着坐上咖啡色真皮沙发,他和霍丞不同,霍丞的蛮横和霸道体现在外,而他是一张网,看着毫无威胁力,当你成为他的猎物,却发现自己防不胜防。 “宁小姐,这次的电影我担保和霍先生无关,你有看过西方名作《茶花女》吗?” 他指着面前的空位置,示意宁蝶坐着谈,“这本小说的中文译本在西南发行后,西南对其改编的话剧和歌剧大受欢迎,而《孤女记》的故事情节,则是东方的《茶花女》。” 他点上一根烟,“公司原本安排女主角由凤彩儿出演,可惜乐星为打压我们,正准备开拍同题材的电影,女主角是当今大热的薛雪儿。” 凤彩儿在电影圈同属于红人,对上薛雪儿未必会输,宁蝶不懂陈粤明的用意。 陈粤明继续说道:“这种旗鼓相当的擂台戏有什么意思,真要消对方的锐气,用新人赢对方不是更有效吗?” 他说完笑了笑,因陈家世代从商,到了他这代家业的实力已是不可预估,他继承家族事业时年纪尚轻,到现在仍左不过三十来岁,很多商谈的场合,在气势上他靠的便是这冷而刻毒的笑意。 宁蝶仔细思考他的话,这部电影有凤彩儿,若男主角再找一位当红小生,票房至少有保障,更何况有导演邓家辉在,这个女主角即便是新人,问题也不大。 “为什么这个人,是我?”宁蝶不放心地问。 陈粤明笑着把烟灭了,“各取所需。” 在老姜面前,宁蝶的那点心思委实难藏得住,她干脆直言道:“这次演电影,我要提前预支拍电影的薪水。” “可以。” “两百大洋。” 陈粤明手扶下巴,这钱对他来说是微不足道,但是他摇头,“数目太大,只能一百五十块大洋。” 宁蝶捏了捏袖子口,暂时这些应该够了吧。 “也行,但我还有条件,”她又说道。 陈粤明请示她继续说。 “学业对我来说占第一位,我希望拍戏的时间不能和我学校上课的时间冲突。” 这有什么,西师大学堂教书崇尚上课自由,一天最多半天课,对拍戏进度没有影响,陈粤明笑道:“我会和导演说明这个情况,不过邓导演对女主角的人选有自己的看法,这个星期四你和他碰面,要想拿到薪资,你应该明白该怎么做。” 宁蝶认真地道:“我既然下了决心,定然是全力以赴。” 这下陈粤明满意,亲自去酒柜挑选一款法国的著名红酒,为宁蝶倒上一盏,“下次再碰酒,我希望是在《孤女记》的发布会上。” 他温和而绅士地笑道。 然谈判落幕,霍丞过两日收到李皓递来的文档袋。 窗外簌簌地下起雪,今年的雪天比以往多出不少日子。 办公室内烧着暖炉,李皓把围巾取下抖雪花,道:“这是那天派人跟踪拍回来的照片。” 霍丞一身戎装,身上披着军绿色的无袖呢子大氅,他脱下纯黑的皮质手套,冷硬的侧脸散着比雪更无温度的神色,他将图片取出来,早预料宁蝶会面的是位男子,但看到真实结果,他仍瞳孔一阵紧缩。 “这男人姓陈单一个壕字,家里有位年老的母亲,靠卖……” “不用说了,”霍丞打断李皓的话,这个男人他比谁都清楚他的底细。 看霍丞的表情平静,类似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李皓继续道:“宁蝶小姐在昨晚上让人送来七十五块大洋。” 很好,霍丞冷笑,从沙发上站起来,“她哪来的钱?” “魅晨有意让她饰演新电影的女主角,昨日会见邓家辉导演,说来宁小姐非常厉害,邓家辉那般苛刻的人,当场都对她赞不绝口,听说她一夜背熟剧本里所有主角的台词。”想起那安眠药事件,李皓心颤,这宁小姐似乎很有性格。 霍丞再低头扫一眼桌上的那些照片,宁蝶笑得灿烂,在路灯柔和的光下和清瘦的男子紧贴拥抱,“把这些烧了,另外,给陈粤明先生一张请帖,就说我邀请他来春枝梨园看戏。” 李皓领命退下,这偌大的办公室一下子安静得厉害。 过去两个时辰的工夫,黑色的轿车开到春枝梨园的门口,老早有门童撑着伞等候。 外表儒雅斯文的陈粤明被人拥簇着沐浴风雪,然后迈过门槛,走往楼上包厢,下面戏台上的戏子正挥舞水袖,咿呀地唱着春闺词。 “难得霍将军请陈某看戏,实属荣幸,”他迎上去笑着恭维。 霍丞坐在椅子巍峨不动,身侧的军装下属也是一律的面无表情,陈粤明擅自先寻着霍丞身边的椅子坐,拿起桌上的花生米嗑了几粒,“这里的视野不错,看戏清晰,下面的人也望不到这里的情况,这地方我可是花钱都坐不了。” 霍丞无意听他的讨好话,视线直着看楼下的戏,又好似什么都没看,“你答应给宁蝶多少大洋?” 陈粤明笑道:“霍将军的计划我自然不敢破坏,可我家小本生意也得做下去不是。” 陈家的生意还叫小本生意,那全天下就没有大买卖了,霍丞不动声色,等戏唱完一幕,台下的人纷纷喝彩,霍丞鼓掌,道:“你我认识多年,一向合作愉快……” “一共一百五十块大洋,还了你七十五块,所剩也不过七十五。” “看来你很了解我,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霍丞说着,招手嘱咐身后的属下,“唱得好,说我有赏。” 陈粤明笑道:“你有权,我有钱,我对你了解,不是更促进合作愉快吗。” 转头他又命令自己带来的保镖,“霍将军赐他们的赏银由我这开支票。” 霍丞没有说话,这时楼下谢幕的戏子唱词:“收霍先生赏赐大洋一千块,谢赐——” 这等豪举,令楼下的看众沸腾,顿时掌声和口哨声响彻屋顶。 陈粤明端茶的手微微一抖,霍丞临走前拍拍他的肩膀道:“与上次从我这讹走的投资比,九牛一毛。” 真是匹龇牙必报的狼,陈粤明好笑地吹开茶水面的浮叶,这人请的茶贯是难下喉。 22.醉酒 《孤女记》的电影定在年后开机,因宁蝶要出演女主角这事,林莱玉打算狠狠地宰她一顿,点名要去星月楼吃饭。 两人在大名鼎鼎的中式星月楼订上一个包间,饭菜陆陆续续地上齐,为表庆祝,林莱玉又点上一瓶白酒。 酒过几盏,林莱玉道:“这魅晨要你做女主有没有说明原因?” 她一心扑在电影上,想向宁蝶取经。 宁蝶其实自己没弄清陈粤明的用意,但大体她是知道,“听说是要和乐星打擂台。” 然后把为什么采用新人的事说了,而女主角选她的原因,宁蝶接着道:“可能上层觉得我形象和角色吻合。” “形象?”林莱玉噗哧一笑,“《孤女记》里的女主角姚守月是西南著名的交际花,你真觉得你能吻合?” 说完她上下打量宁蝶那清汤挂水的衣饰和一张无辜清纯的脸蛋。 “还有那霍先生,陈子傲先生,你都没和我理理关系,你对他们就没什么看法?”林莱玉紧接着地八卦问。 宁蝶夹了一筷子菜,道:“霍先生我是唯恐避之不及,而陈子傲,不,你该喊他陈壕,这是他本名,我是欠他的恩情要还,说起这个,我有事要拜托你,春节过后西南的跑马场要开始营业。” “你要赌马?”林莱玉大感吃惊。 宁蝶说道:“不是赌马,但和这差不了多少,到时我会随便压一个号,你替我做伪证即可。” 林莱玉还是不懂,宁蝶只得细细地和她说,交代清楚此事,林莱玉忍不住地把筷子放下,“这陈壕是你什么人,你要这么帮他!” 难不成是个绝色美男子,跟聊斋里的狐狸精一样,见之勾魂。 宁蝶不好详细说明,前世她处境凄惨,宁府里待她真心的人渺渺无几。 她忘不了昔日陈壕待她的好,衣食住行无不尽量地帮衬。 看她下定主意,林莱玉叹气:“我是担心你被人骗,这陈壕春节后你带我看看,我替你把关。” 宁蝶自然放心陈壕给人的印象,点了点头。 而此时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大呼:“宁蝶!” 一看来人是封秀秀,林莱玉抛给宁蝶一个眼神,她画了眼妆,横目时别有风情。 这次封秀秀没有摆出大小姐脾气,她穿得端庄,狐裘大衣底下是滚边的对扣软缎子旗袍,头发仔仔细细地盘成牡丹髻,插了翡翠钗子,脸上涂了□□和描了口红,身子圆了一圈,隐约地透出妇人之态。 宁蝶见到她,眸子一垂,情不自禁地把椅子往桌子边挪了挪。 “我在对面看见你们,还以为是看错了呢,宁蝶,”封秀秀面上浮起一层绯色,“那日是我太冲动,一直想给你道歉。” 宁蝶有些意外。 “后来我被人下药带回西南,落下骄横的名声,在电影圈是难待下去,但这也是我的报应,仔细想想我这性格确实不适合电影圈,回家后我母亲给我说了门亲事,日子订下了,十五的时候办酒席。”她说到后面,和一贯陷入爱情里的小女生无甚不同,笑时一对酒窝里盛满甜蜜,看她目光往窗外的楼下张望,宁蝶跟着探出脖子,楼下一位西服革履的青年笔直地站着,显然是在等她。 是个仪表不错的人,宁蝶转过头,封秀秀从皮包夹子里拿出两张喜帖,“务必到时请二位吃酒一杯。” 宁蝶笑着接过来,封秀秀既然愿意道歉和解,她当然愿意重新结交。 林莱玉看着喜帖感叹,这娇蛮的小姐说嫁人就嫁了。 哪舍得让未婚夫久等,封秀秀再说完举办婚宴的地址,接着人便闪身匆匆地下楼。 宁蝶不解地道:“封秀秀被下安眠药的事,我怎么不知情?我刚才还以为她又想骂我一顿。” “她要再敢骂,小心我再对付她,”林莱玉翻着烫金的大红喜帖玩,据说喜帖的好坏说明夫家的家底,看这喜帖精致,想来封秀秀嫁得也是不差了。 “再?”宁蝶思索片刻,随即明白了,于是一脸无奈,“难怪我找医生开的安眠药怎么会找不到了,你啊……” “我这是帮她,混电影圈又不是处处都是你这么善良的人,她的性子难道你觉得适合?”林莱玉说着,贼兮兮地把脸往宁蝶面前凑,“别告诉我,你心里没那么一点痛快。” 宁蝶用帕子拭嘴道:“你这法子太危险,万一出什么差池……” “嗯?”林莱玉扬下巴。 “是……是有那么一点点……” “这不就行了,”林莱玉笑眯眯地咬筷子。 这顿饭吃得心满意足,林莱玉贪杯而微醺,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宁蝶叫来两辆黄包车,一人乘坐一辆回十三街。 林莱玉喝醉酒这事让李凤一阵啰嗦,把人安置在沙发上,保姆去煮些醒酒汤,李凤道:“这马上要过年,这丫头是越来越疯了。” 宁蝶含笑,“是我要请林莱玉喝酒。” “她性子我还会不知道,她要不想喝,谁逼她灌得进去。”李凤还欲抱怨,沙发上的林莱玉嘟囔道:“妈,这汤太烫了,我不喝。” “不喝明早儿让你头疼,”李凤嘴上这么喊着,人还是宠溺地到沙发边安抚林莱玉。 宁蝶默默地回了自个的家,看苏梅和李妈为准备过节在家里忙活,她上前接过苏梅手中的剪纸帮忙去贴窗花。 “回来了,”苏梅道。 宁蝶嗯了声。 苏梅盯着她欣慰地笑,又是一年春节,唯愿一直如此平安。 大年的晚上,家家户户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苏梅特意包了饺子,收音机里在放新年的音乐,乐声活泼,屋子里处处洋溢着年味。 李妈是孤家寡人,以前是苏家的长工,现在跟着苏梅彻底是苏家的人,过年也一直留在这里。 吃完团年饭,林莱玉过来串门,今日这日子本不是串门的时候,但林莱玉不是外人,无需这些规矩,她进门先嘴甜喊声苏梅阿姨好,顺利地得了红包,喜滋滋地往口袋里塞。 后来李凤一个人嫌待屋里没趣,她家保姆回家过年了,她只得过来苏梅这儿凑热闹,索性大家熟悉,支出一张桌子,拉上李妈四人打起吊牌,宁蝶负责给大家时不时端茶送零嘴。 闹腾到半夜,这守岁要得,没一个人说散伙,宁蝶困了,就窝在沙发上打盹。 睡得朦胧,听见敲门声,苏梅喊她去开门,她揉着太阳穴过去,门外竟站着李皓。 “你,你怎么来了?”宁蝶愕然,今天可是过年。 李皓当然明白此理,他并非想给宁小姐添麻烦,但想起那位,他只有厚着脸皮道:“霍先生醉了。” 哦,宁蝶想起来霍丞为他受伤的事,“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西南?” “就这两天,”李皓面色平静地圆上次撒的谎,“没来得及通知你。” 是自己忙着事忘记过问了,宁蝶道:“你要不进屋坐坐。” “不用,”李皓再次说了一遍,“霍先生他醉了。” “他醉了你带他回家,与我有何关系,”宁蝶蹙眉,今天晚上她如果出门,苏梅这边如何交待。 李皓满脸无奈,他若能有办法,何必在过年的日子叨扰宁蝶,“霍先生一直在楼下不肯离开。” 每年都是这样,霍家的团圆饭应付完,霍丞必是喝得大酔,大年三十各家酒店都关门谢客,也有一两家碍于霍丞的势力,派人伺候的,但耐不住他拼命喝酒,别人怕闹出人命,只有找到李皓这儿。 李皓父母俱在香港,西南没有他的亲人,年年便陪着霍丞将就,今年许是知道宁蝶在西南的缘故,要李皓把车开到十三街,打算大冬天在这守一晚上,哪儿都不愿去。 “天气寒冷,我怕霍先生身体吃不消。”李皓求着宁蝶道,“你且下去劝他一劝,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宁蝶心软,万一霍丞真在十三街出事,她良心难安,只好道:“你稍等我一会。” 她进屋把沙发上放着的外套穿上,一面整理衣领一面和苏梅道:“妈,我同学找我有事,我出去一趟回来。” 她说完出门去,和李皓一道下楼,刚才搓牌的声音响,屋里没有人听清楚门口的对话,苏梅手中正摸上一张好牌,她眉眼弯弯,不解道:“大过年还有同学来找人?” 林莱玉笑答:“定是喊去河边放灯,年轻学生就喜欢这些玩意。” 苏梅便不再担心了。 霍丞的车停在巷子口,他人在后座上静静地坐着,若不是隔近了闻到他浑身的酒味,看他正襟危坐的模样,真难以想象他是喝醉的人。 宁蝶上车后坐到他身边道:“霍先生,晚上天冷,我们回去吧。” 霍丞抬头,眯起眼,“宁蝶?” 他酒后嗓子沙哑,这声宁蝶喊得酥软。 “嗯,是我,”宁蝶把他的外套大衣紧了紧,给他一颗颗扣上纽扣,“不要在车里过夜。” “好,”他一双大手抚摸上宁蝶的头发,酒精麻醉,他的动作粗鲁了些,和平时抚摸他家那只长毛的白犬一样,每次抚摸的动作都是绵长,一摸到发尾。 李皓见此干咳,“他是真醉了,每回过年在霍家吃一趟饭,他就会这样。” 宁蝶没有误会他欺骗自己,把霍丞推回原位坐好,她从车里出来,说道:“我明白。” 她和他夫妻多年,他喝醉的样子她也不是头回见。 “带他回去吧,醒酒汤里放些糖,他爱喝甜食,”宁蝶说完要走,李皓惊愕,他家老板表面凶恶,背地竟然爱甜食? 车门未关,霍丞伸出手来拽住宁蝶的胳膊:“别离开……” 他的眼神不似平日那般嚣张和冷傲,而是带着一种湿漉漉的渴求,“你说了,是我们回去,没有你,哪里都不是家。” 李皓站在车外装作看怀表,此情此景,他答应宁蝶后续的事交给他处理,可是老板的幸福大事,和员工的幸福指数永远呈正比。 “要不宁小姐陪我一道把人送回吧。”他扣上怀表的金属盖,笑意纯良。 23.乱情 夜已深,车开上西南繁华区的大道上,宁蝶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答应李皓,但霍丞毕竟为她受过伤,她想想还是忍了。 到一家别墅门口,是那种自带花园和院子的豪华别墅,铁门被仆人打开,李皓把车开到楼下的停车处,然后过来开后边车门和宁蝶一起搀扶霍丞下来。 对比家家户户的热闹,这别墅在大年夜里太是冷清了,除了屋子里开了灯,半点人情味都没有。 “这是霍宅?”宁蝶不确定地问。 李皓正一边肩膀搭着霍丞的胳膊,回道:“不是,这里是霍先生平时在外面住的地方。” 宁蝶和他一起将人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守岁的丫鬟出去叫人煮醒酒的汤水,楼上有人听见动静,急忙地踏着楼梯下楼,“这……这怎么又醉了。” 说得声调半是心疼,半是责备。 宁蝶看见对方,惊讶地说不出话,那熟悉的圆盘脸蛋和带着西南乡下方言的口音,还有那总爱红蓝搭配的穿衣习惯,叫宁蝶的心轻成一片春叶,飘啊飘的。 “真是谢谢李先生,”那下楼的人对李皓连连感谢,“年年劳先生这么费力,回头让二少爷给您涨薪水。” 李皓只是笑,这姑娘说话向来是沾着柴米油盐的烟火气,倒不叫人讨厌,对于他们这种官场上最擅长虚情来往的人来说,却是难招架。 “这位小姐看着面熟,像在哪里见过,小姐怎么称呼?”她又问宁蝶道。 “宁蝶,喊我小蝶就好,你叫什么名字?” “您是二少爷的客人,我怎么能喊您的名字,宁小姐是吧,您喊我兰芯就好,兰花的那个兰,草字头的芯。”她露牙,有几分憨厚之相。 宁蝶恍惚,兰芯这名,前世是宁蝶为她取的,还是有一次被其他丫鬟婆子嘲笑“三丫”名字土气,讨着宁蝶为她改名,她不识字,连名字的意思也是宁蝶一个个解释。 她怎么会在这里不在宁府呢?难道是宁府买下兰芯之前被霍丞无意间买去了?那这名字是巧合吗? “李先生,您来得正好,”外面有个穿长衫的中年男人进来,斯文有礼,穿着和举止不俗,想是在这屋子里头有地位的人物,他急忙地道,“我这边有个账目对不上,您过来帮我核对。” 李皓便嘱咐兰芯:“霍先生交给你照顾了,我和刘管家过去财务室一趟。” 刘管家方注意到沙发上的霍丞,“二少爷这是又醉了?” 不然呢,李皓颇感无力,先和宁蝶说道:“宁小姐稍等片刻,等会我再送你回去。” 宁蝶点头,刘管家礼貌地和她对视招呼了一下,听到李皓问是哪块账务,赶紧地一边回着李皓,一边出门带路。 宁蝶问兰芯:“你们这大年夜管家都不休息?” “宁小姐可别误会二少爷苛刻下人,刘管家在这里待十几年了,过年这晚二少爷常常不在家,刘管家不放心所以经常初一回自家过节。” 宁蝶微微地笑着,兰芯这护主心切的性格还是未变,往往都不知道语气委婉。 这宁小姐干嘛一直盯着我看,兰芯脸红了,以为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得体,宁小姐看着漂亮,怎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宁小姐不如帮我一起把二少爷扶进房间吧,”兰芯找了话题道。 宁蝶于是上前去搭手,霍丞醉得不是特别厉害,能自己走动,她们把人扶上楼,寻好房间,让霍丞躺上床。 如果说只是见到兰芯已让宁蝶产生怀疑,那么看见这房间的布局后,宁蝶的心已是挽起惊涛骇浪。 她在自己的闺房生活了几十年,连地上地砖的纹路有多少条她都能清楚,而这里的布置恰是她前世闺房的复制。 这眼熟的木架双人床,还有床头荷花边形的梳妆镜,那对面一双一米多高的蓝色大木柜,甚至是墙上她无聊时用丹青花画上的夏荷图。 难道霍丞和她一样…… 这个想法让宁蝶的心情十分复杂。 兰芯去洗澡间把洗脸盆和毛巾一道拿出来,仔细给霍丞擦完脸,转过头说道:“宁小姐劳您在这看着一下,我下去瞧瞧春夏那丫头把醒酒汤煮好了没。” 宁蝶回过神时,兰芯已经不见了,她看见兰芯搭在霍丞额头上的毛巾滑落,鬼使神差似地伸出手帮他复回原位。 手指滑过霍丞的脸颊,躬着身,她情不自禁地哀声问:“如果你和我一样,是重新活一遭的人,这世你对我百般纠缠,到底是要为着什么?” “宁蝶……” 看见霍丞悠悠地睁眼,宁蝶一惊,直起身就要离开,然而瞬间霍丞将她拉倒在自己怀里,翻身压住她。 “我是不是在做梦?”他自言地道,“不然你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说着,温热的大掌抚摸宁蝶的脸颊,“万一这真是梦,永远不要醒该多好。” 她们的目光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对视,宁蝶从霍丞的眼瞳里看见自己脸上的防备一片片瓦解,快要溢出类似悲伤的表情。 “宁蝶,”霍丞又轻声喊道,他大拇指的指腹在宁蝶的唇上磨蹭,然后迟疑而又霸道地吻住。 他来势凶猛,强迫地舌头撬开宁蝶的贝齿,一遍遍地辗转,手不停地解开宁蝶的衣扣,然后急迫地握住她胸前的柔软轻捻。 “你,下来。”待他的吻转移到宁蝶的锁骨间,宁蝶呼出声地制止她。 这声含羞带怒的警告于霍丞的耳中却无异于最好的春要,他顷刻将她的外衣剥去,一只手不停地抚摸她的胸前。 “霍丞,你放开我……嗯……”一阵阵陌生的酥嘛让宁蝶感到慌乱,那声意乱的鼻音更是她羞得无地自容。 然而霍丞手心的战场转至她的裙摆下方,轻轻地勾住她贴身的最后一层衣料。 “宁蝶……”他只是重复地喊着她的名字,以为这样能减少身下人儿的挣扎。 “嗯……啊……不要碰那里…………” “霍丞……别这样。” “冷,你别脱了……” “霍丞,别,求你停下……” 她一只手捂住额头,为这陌生的快感大口地喘气,霍丞的手指在她身下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来回地摸索,她上衣外套已经不知丢在哪里,毛衣和里面的衬衫褂子一起被掀上去,几近半果。 直至有根硬物抵住她腰处,她终于按耐不住地被吓哭,捏住霍丞的手腕威胁道:“你要是真进来,我会恨你一辈子!” 作乱的手指一顿,“原来在梦里,你都是恨我的。” 霍丞覆盖在她胸前的吻更加肆意和贪婪。 但他终究只是吻她,并没有再做下一步动作,等身下的冲动渐渐散去,他停住暧昧的动作,将宁蝶狠狠地揉在怀里。 兰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少爷压着良家女子酣睡过去的流氓行径! “宁小姐!”她把汤碗放到桌上,赶紧地帮宁蝶把霍丞推到一边,拉宁蝶起来。 “这……少爷他……”兰芯想替霍丞解释,可是这种事她一个女子,说着也觉难为情。 宁蝶背过身把衣裳一件件理好,打底袜子一只落在地上,她俯身拾起来,脸色红得滴血,勉强地开口道:“兰芯,麻烦你先避一下。” 兰芯赶紧地关上门出去。 片刻后宁蝶走出来,大衣鞋子都穿戴整齐了,只是脸上的红潮仍旧未褪多少,瞧兰芯看着自个发愣,宁蝶偏过头去,道:“今晚的事,你能不能当什么都没有看见。” “那,那自然是。”兰芯慌乱无措,毕竟少爷是有未婚妻的人,而宁小姐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她肯定是不能说出去。 宁蝶稍稍安心,把额头边的头发往耳后拢,急着要下楼。 “霍丞!”旋转的楼梯口前撞上人,那是穿白色洋装的女子,脖子间系有一朵白色的丝质蔷薇,她身子高挑,细胳膊细腿,发育良好的胸脯被束腰的裙子显得丰盈,发式是高挽成马尾的棕色卷发,一双尾线下勾的眼睛正含怒地直视宁蝶,她揉着被撞的肩膀,道:“你是没长眼吗!” 宁蝶侧身让路,心想还真是缘分,今晚不光见到兰芯,连前世自家那四姐也在这。 “宁小姐是二少爷的客人,四小姐你要注意你的态度。”兰芯最是讨厌此人,这个女子搬进来的第一天起就喜欢刁难她们这些下人,尤其是对她,因为和二少爷走得近些,先是想着如何讨好,见之无效,开始耍起小姐的脾气。 “客人?”宁筝上下打量宁蝶,看着她好似从霍丞房间那边过来的模样,宁筝抬起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果真是和前世如出一辙的傲慢,被爸爸宠在手心的长女,早已习惯是目中无人了,宁蝶保持温和地笑道:“宁蝶。” “哪个宁?”宁筝眼皮下垂,斜着眼睛问。 宁蝶道:“你是哪个宁,我就是哪个宁。” “还挺有意思,你是哪家的千金?”宁筝唇角上翘的弧度加深,她有一张典型的笑唇,唇角微微上扬,无数人赞叹宁府的四小姐总是令人觉得亲切,是宁府众多小姐里最有福气之人。 然宁蝶知道,这张唇略带讽刺地笑时,恨不得把人看低至尘埃。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宁蝶依旧和颜悦色地道。 宁筝被她的话噎住,她转头问幸灾乐祸的兰芯,“霍丞是不是回来了?” “二少爷刚睡下,你有什么事明天再来找。”兰芯毫不客气地回道。 宁筝还是要见人,兰芯拦住她,“我们家二少爷有起床气,劝四小姐三思。” 这话一下子让宁筝泄气,她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经历,不敢再贸然去叨扰霍丞,可她又不甘心这样就走,自她搬进这所公寓以来,已是好久没有和霍丞面对面说上一句话。 24.六号 “霍丞如果醒了,你记得过来通知我。”宁筝给兰芯留下命令。 兰芯撇嘴,不情不愿地答应,宁筝抢着楼梯下楼,遇上刚回客厅的李皓,脸上绽放出一朵笑,道声先生晚安, 李皓同回晚安。 宁蝶下楼去,对着李皓问道:“事件忙完了?” “已经差不多了。”李皓微笑着说道:“让宁小姐久等。” 复又对兰芯说:“不用相送,你且去照顾霍先生。” 思及到醒酒汤快凉了,兰芯急冲冲地掉头回霍丞房间里。 宁蝶跟着李皓走到屋外的停车场,月色如霜,院子里锁在铁门边的猎犬听闻动静,连着数声嚎叫,兰芯打开了二楼阳台上的灯,院子里的风景瞬时间被照得清晰,铁门上缠绕的藤叶映有白光,一闪一亮,跟一片片白银似的,李皓熟练地发动车子,很快离开这栋别墅。 宁蝶坐在后座上整理头绪,从这别墅出来,她像是刚经历一场梦,圆脸憨厚的兰芯、前世的闺房布景、还有自己很透了的四姐宁筝,若不是在场景不同,她还真如周公梦蝶一般分不清虚实了。 “我送霍先生回房间,看见霍先生房间的格局跟女子的闺房类似,不知道是谁替霍先生设计,和他形象……”宁蝶说着,假意轻声一笑。 在掌握方向盘的李皓笑道:“你可别误会霍先生有特殊癖好,传闻这间房里的一花一木都是霍先生亲自挑选,说是要赠给未来房间的女主人,宁小姐你觉得这房间怎么样?” “原来是这样啊,”宁蝶装作听不出李皓的暗示,从后视镜里看她,她在低头整理衣摆上的褶子,掩去了眸子里的异样。 李皓接着说霍丞如何挑选家具的趣闻,有的家具达不到他心中样子,他便亲自画草图按匠人去照此打造。 “最有趣的是他竟请著名的丹青大师替他画墙,这便算了,画得好他不要,画得普通更是不要,非得按照他描述的那样画,可把那大师气得白胡子乱蹬,”李皓大笑着说,“房间完工,全屋子上下的仆人都好奇地赶上前参观,这霍先生如此大费周折,是要整出个天上阁楼不成。” “是吗,霍先生还有这样一面,”宁蝶勉强地应和。 李皓笑着再说了其他几件事,十三街到了,他停车为宁蝶开门,蓦然道了一句:“新年快乐。” 转钟已过,确实是新年了,宁蝶回道:“新年快乐。” 李皓把车门合上,站她面前,问:“六号可有空?我想单独请你去看话剧。” 这邀请让宁蝶诧异,随即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天我约人了,该天换我请李先生吧。” 李皓不置可否,担心晚上胡同口里不安全,他一路送她到上楼梯的地方,再目送她消失到转角处。 “真是六号啊,”李皓回到车上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声。 夜幕转瞬即逝,大年初一的早上,霍丞下楼来吃早餐。 “今天每个人去账务处领新年红包,”他一边系着袖子上的水晶纽扣,一边吩咐,客厅里在伺候的仆人齐齐地说道:“谢谢先生,先生新年好。” 他点头示意,坐在餐桌边拿起一块方形面包,问身侧站着的兰芯:“昨晚是谁送我回来?” 兰芯道:“李先生。” “还有呢?” “宁……宁小姐。” 霍丞对兰芯的结巴不解,看来昨晚他看见宁蝶的事不是梦,他点点头,道:“我有没有……” “二少爷,”兰芯着急地跺脚,“您是有未婚妻的人,我也知道您不喜欢宁四小姐,可是……” 霍丞扭过头定定地看着兰芯,“你以为我要问什么,这么大的反应,谁告诉你我有未婚妻?” 难道不是问昨晚他非礼宁小姐的事?兰芯懵懂地道:“我,我听宁四小姐说她和您有婚约。” 霍丞头疼不已,冷着脸道:“她说什么你都信。” 兰芯缩了缩脖子,知道惹恼了霍丞,忐忑不安地试探道:“可……可您让她在西边屋里住下了啊。” “这家里住着不止她一个女人,难道包括你们也各个都是我的未婚妻?”霍丞好笑地冲兰芯招手,“你过来。” 兰芯不安地走上前,霍丞在她额头上赏了一个弹指:“今日是初一,宁家那边定催得急,你替四小姐收拾好东西,叫司机派人把四小姐送回宁家。” 知道霍丞的意思,兰芯喜滋滋地揉着额头答应,她就说嘛,二少爷不喜欢的人,怎么可能会留多久。 霍丞方接着用早餐,半晌抬头问:“昨晚宁小姐,就是那位送我回来……” “没有,”兰芯斩钉截铁地打断霍丞的话,“什么都没有……” 她唯恐露陷,借着要去催厨房做的汤,逃似地跑出客厅。 霍丞顿觉奇怪,他不过是想问宁蝶几点钟回去的而已,有让丫头这么为难? 早晨的露气散去时,李皓穿着银色长衫到访,他头上戴着一顶圆弧形的灰色羊毛毡小礼帽,围着灰色的长围巾,时髦的进步知识青年打扮,看见他的丫鬟婆子忙着准备茶叶和点心。 霍丞躺在院子里的老爷椅上看报,听下人说李皓人来了,遂将报纸叠好放在一边,今日天好出了太阳,懒洋洋地为他身上的西服渡上一层枯黄的金色。 “产自印度的红茶,性烈,最适合冬季。”李皓入座在霍丞身边,品一口茶,意犹未尽地将大紫砂茶杯放落在两人中间的高脚圆桌上。 25.霍宅 霍丞眯着眼看远处茵绿的草地,笑着道:“什么茶你一喝就知道。” 他晒得心情愉悦,两人哪怕就这样躺着不说话,也并不觉得无趣。 稍坐一会,下人又来禀报,秦公馆的许太太、西南警厅的赵局长、陈粤明先生、张氏车行的张老板,一一前来拜访。 “去备椅子。”霍丞扬手道。 李皓笑说:“这才大年初一来拜年的人就这么热闹,接下来几日怕是霍先生难得有空了。” “再如何,六号这日必得要空出来。”霍丞笑着反问,“不是吗?” 李皓微微摇头,“您可真是执着。” 几日里公馆为招待客人,白天摆宴,晚上跳舞,流水线般的客人,五号霍家老宅子来信,义正言辞的要求霍丞回家吃饭,务必要带宁家的四小姐一起。 霍丞方想起宁筝的事,“带她做什么?” 带信的是霍家老宅里有头有脸的沈管家沈坤,在霍家伺候了两代人,说话份量极重,想来霍家是担心派其他人霍丞不买账,特劳沈坤走这一遭。 沈坤头上几寸长的头发悉数花白,虽是个矮瘦的老头,但精神抖擞,身上是对称的菱形暗红色绣文马褂,里面是对扣的铜锈色的长袍,瞧衣裳风格样式都是西南上等秀坊的货色,其堪称霍家下人的门面。 “宁四小姐毕竟是宁家的嫡女,是宁沉,宁大老爷让您亲自照料的人,往后都是亲家,带宁四小姐回府吃饭,理所应当。”他毕恭毕敬地对霍丞劝道。 草坪上举办的宴会还未散场,霍丞独坐在葡萄架子边,他听这话有理,“确实不能让未来的岳丈大人生气,兰芯,宁四小姐回去了吗?” 兰芯从一群忙碌的仆人里小跑过来,道:“宁四小姐说还想暂住两天,尚未回西北。” “你去吩咐她,收拾一番随我去霍宅。” 这消息对宁筝而言是喜从天降,她本在为霍丞要催她回宁家的事气闷,故意这几天冷落霍丞,一时听到这消息,想着霍丞肯定是在乎她。 然女子总要矜持些,不能让男人吃得紧,宁筝特意浓重地打扮,把她从英国留学来的时尚知识一股脑的发挥,穿闪亮的高跟鞋、抹灿烂的红唇,裙子是蓬松的纯白蕾丝裙,头上戴了一顶田园风的高顶礼帽。 而晚上走出房间,在上车前,她收敛起所有的欢喜,高傲地站在车旁,等着霍丞绅士地为她打开车门,邀请她上车。 “宁四小姐,请吧,”司机看她久久没有上去,上前一步道。 “霍丞呢?”左右没有瞧见霍丞的身影,宁筝阴着脸问。 司机公式化地回答:“先生说您速度太慢,已经先乘车去了霍宅。” 什么?这个没有绅士风度的男人!宁筝咬着牙,她就不信凭她的美貌和才智会征服不了他。 霍宅有百年历史了,是西南传统的古典大宅院,青瓦的屋檐层层,和近几年流行的洋楼和公馆当是不同。 霍丞下车后,宁筝随着赶来,两人一共迈进霍宅的门槛,一路丫鬟婆子去屋子传话,二少爷回府。 霍宅今天的晚宴等着这位爷回来开席,人到齐开始入座,一共十二个座位,除去霍老爷和大夫人的位置,再排开两位少爷,其余有座的只有几位得脸的姨娘,庶女小姐们还有那些不开脸的姨太太们,这种场合都是没有资格有座。 霍老爷是读书人,文职退休,却有一身读书人少有的戾气,大少爷霍柏继承了他的外柔内狠的脾性,长得斯文秀气,而霍丞是把这种戾气从内到外发挥得淋漓至尽。 作为客人登门,宁筝自有准备礼物,菜未上齐前,她把礼物一一分放给大家,法国的香水、英国的贵妇人披肩、两柄带钻的绅士手杖、还有宝石胸针之类的贵重玩意。 席上的人纷纷都有份,霍柏的妻子白氏得到的是一枚英国女王继位发行的纪念徽章,数量稀少,在讲究的人眼里是值钱的货,但白氏自小学习的是旧式教育,和大多数思想保守的千金一样不太懂得这些浪漫,看对面大小姐和二小姐拿到礼盒里装的是胸针和披肩,当真好看,于是和宁筝说要换一份礼物。 可宁筝没有多余的备份。 霍丞就静静地看着自家大哥的脸,由白转青,然后等着霍柏冲白氏发怒:“没有见识的妇人!滚回房去!” 白氏用手帕揉着眼睛要退席,霍丞皮笑道:“大哥何必这么大的火气,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把嫂子赶到房间,到底有没有把爸爸放在眼里。” 白氏最怕霍丞替自个求情,每每只是火上浇油,果不其然霍柏冷哼:“我教训自个的内人,难道还得弟弟指点,至于我和爸爸的父子之情,岂是你能挑唆。” “你看,每次我说话,你都当我是在挑唆,我把你当亲兄弟,手足情深,大哥怎么能这般揣测我。” “亲兄弟?别忘了我这条腿是究竟谁开枪打断的。” “刀剑无眼,更何况是枪,当年情况危急,弟弟一时失手,这些年也日日为当年的过错内疚呢。” “你可是神枪手的徒弟,你还能失手,你公报私仇,爸爸偏袒你,你难道以为我会不知道真相!”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说爸爸。”霍丞好似痛心疾首。 霍柏急着向霍老爷要解释,“不是,爸爸,我……” “都给我统统住嘴!”霍元气得面色涨红,他生的简直是两个孽子,“一顿饭还能不能坐下好好吃,见面就吵吵吵!哪有半分霍家子弟的样子!” “既然知道见面即吵,还何必吃这顿饭,”霍丞唰地站起来要走,大夫人拍着霍元的背部为霍元顺气,苦着脸道:“一年难得几次吃团圆饭,霍柏,听话,让着你弟弟,霍丞,你坐下来。” 霍柏在自己母亲的暗示下,只得恨恨地住嘴,霍丞只是看着他笑,这两年大夫人爱装眉目慈祥的老好人,他也不急于拆穿,只是这顿饭吃得越发没意思。 宁筝以为自己做错事,待晚饭用罢,特意去和霍元请罪,霍元累了,嘴上安抚她几句,心里却是怀疑如此洋派的小姐,到底适不适合做他们传统大户的儿媳。 霍元让人请霍丞进书房谈话,背着光,他面对墙壁上祖先留下的字画,有关于霍氏子弟的种种家训。 “前不久听人说你去了并州一趟,”霍元开口先问道。 霍丞没有急于回答,他寻了椅子入座,端茶盏掀盖抿茶,自是一派悠闲。 “你大哥这一年在家休养得不错,你去并州时该适当安排些事务给他练手,如今官场你游鱼得水,来往自如,霍柏毕竟是你哥,是霍家人,你给他一个职业,以后多得是帮衬你的地方。”霍元转过身,目光直直地期待霍丞的答案。 霍丞把茶盏放下,笑道:“好啊。” 似是不相信他如此干脆,霍元再问一遍:“你打算给你大哥安排一个什么职业?” 霍丞道:“大哥继承您的儒学官道,擅长文职,正好军中外交事务缺人,让大哥先从外交做起,不算屈才吧。” “好,好,”外交是上升最快的职位,霍元欣慰地拍霍丞的肩膀,“你有这份心,非常不错!” 霍丞颔首带笑,眸中光芒阴冷,当他还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幼孩时,曾为父亲一个亲近的夸奖不惜熬夜抄书,然尔这个偏私的男人,从未给过他正眼。 即便是他为母亲的药钱,哭着跪在大夫人的门外,男人路过时赐给他的竟然是嫌恶的眼神。 前世他被逐出霍家,遭霍柏派人追杀,狼狈逃到西北苟且偷生数年,这男人仍是睁只眼闭只眼。 既然有了大哥那样优秀的人,他不过是多余的棋子。 那么今世反着来,父亲对大哥的态度到底是不同。 霍家的长幼家训,牢不可破。 霍丞满含嘲弄地笑了笑。 这厢书房谈话,而回房的霍柏直接给白氏一个耳光,霍丞要娶的是西北宁家的千金,为何他的妻子却是个不上台面的裹脚女人,尽给他出丑。 大夫人乔氏匆匆赶来,怒目呵斥白氏道:“哭哭啼啼做什么,哪有半分主母的样子,退下去。” 白氏垂眸委屈地捂脸,抽泣地和丫鬟一道出屋。 霍柏拖着一条残腿坐到椅子上,自他腿残后,他再不愿穿西服,终日是各类灰色的长衫,加上他气色阴沉,活活像比霍丞长了十岁。 而他对霍丞恨得咬牙,如果不是他,他怎么会丢了官职,成为这闲在家的废人。 “柏儿,”乔氏搂住儿子道,“别哭,你这一哭,妈妈这里跟着胸口疼。” 霍柏只是抽噎,他堂堂一个西洋留学归来的霍家长子,却成了西南的笑话。 “你放心,你的委屈妈妈都明白,这西南不是他霍丞一个人说了算!”乔氏那保养得益的美人脸上,流露出阴狠的杀意。 这天起,霍丞已感觉霍宅里的暗涌隐隐有滋长的趋势。 【另附赠正文五百字于作者有话说】 26.大误 年后忙着向邻里拜年,《孤女记》的开机仪式定在十号,五号宁蝶应李盛的要求,和林莱玉一起去时装店挑选开机仪式穿的礼服。 六号则和林莱玉约定去跑马场一趟。 跑马场临近中午,我人山人海,两人排队买好赌马的号码,场上比赛临近开始,站在入场口,林莱玉左右张望,一边催促宁蝶:“陈壕怎么还不到?” 宁蝶心里没底,平时联系陈壕都是学校的地址,寒假期间陈壕不在学校,图书馆倒是开着,她只是在图书馆留言了。 再等待了一会,陈壕姗姗来迟,身上竟然是穿着学生制服。 林莱玉好奇地打量他,这人就是宁蝶的笔友? 长得倒是秀气,虽清瘦,好在个子高,倒不会令人觉得单薄,只是眉宇间成熟老道了些,有点郁郁之气。 宁蝶上前问:“你身体好些了吗?” 陈壕微笑道:“好多了,你约我来这做什么?” 宁蝶看着林莱玉,对方立即领会,笑道:“这过年几天在家憋坏了,走门串友也没意思,出来赌马场看看。” “我是陪着她一起,”宁蝶说道,把林莱玉手中的三张票,抽出一张给陈壕,“这位是林小姐,林莱玉,她特意为我们三人一人买了一张赌马的票子,到时候不管谁赢了,奖金都归谁得。” 陈壕和林莱玉客气地握手,对方身上穿的是金枝条纹的旗袍,披着黑色皮毛大衣,烫了一头时尚的长卷发,瓜子脸儿杏儿眼,和画报女郎一样好看,丝毫不输给宁蝶,他脸微红,急忙地抽回手。 “怎好让你们破费,这票子钱我……” “哎呀,就一张票子而已,”林莱玉笑着拍了下陈壕的胳膊,“比赛都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这一番催促,陈壕只得跟着进场。 宁蝶其实也是头一次来这种场合,但她努力给陈壕解说,看台是在哪,今日的跑马有哪些出名的品种,还有这跑马场的周长,比学校的图书馆都大上一倍。 陈壕静静地听着,许是他一学生装扮来这里委实引人注目,不时有人朝他看来,他装作镇定,握住看台围栏的手心已是濡湿一片。 今日他是瞒着母亲出门,趁母亲出去摆摊的空档偷偷跑出来,但母亲的午饭一向是由他准备,他急着做饭,洗米不小心把唯一体面的中山装给打湿了,只有穿校服。 宁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林莱玉倒是奇怪,看来宁蝶对陈壕是特别,一向话少的在他面前是格外活泼。 场上的跑马比赛落幕,中奖号码需要统计,得稍微晚些公布。 “这挤着热出一身汗,”林莱玉用手扇风,“去楼上喝些东西吧。” 跑马场设立了休闲场所,一般平民因那里价格不菲极少愿意上去。 陈壕不知这个,由着林莱玉带头,林莱玉一边往楼上走,一边笑着说,“去楼上虽然听不到广播里公布的中奖名单,但只要中了,到时晚些去问即可。” 宁蝶也说道:“楼上环境不错,据说新请来一位法国的钢琴家,曲子非常好听。” 陈壕微微笑着听她们两人说话,身边有衣裳鲜丽的佳人走过,他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色,他觉得自个是沉在水里,每一步都走得吃力,而他身上的卑微和寒酸就是那汪无尽的深海。 餐厅里用的亚麻色沙发椅子软得像云,欧仆呈上菜单,看到后面标注的价格,陈壕有些尴尬,他只点了一杯咖啡。 宁蝶再要了些甜点,三人聊着天说话,宁蝶问陈壕道:“你比我长一届,明年要毕业了,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她想知道陈壕会不会像上一世选择去宁家做算账先生。 陈壕眸子中的光芒黯淡,紧紧地把咖啡杯握住手心里,“我远房表舅给我谋了一份差事,打算初十就过去,学校暂时不去了。” “这怎么行,”宁蝶急道:“凭你的才华,你去做算账先生不是大材小用吗?” 她怎么知道我要做算账先生?陈壕感到一丝讶异,不过却笑着说:“我这身体,到哪都是给东家添麻烦,算账先生活少,无须劳累,倒也十分适合。” 作为旁观的林莱玉都看出这青年笑容里的酸涩,跟着可惜,而宁蝶冲动地握住陈壕的双手,“你就没想过有其他的出路?去做你自己想做的?” 看着她那双期待而焦急的双眼,陈壕微微心动,身为七尺有余的男儿,他心中自有一番事业,可是他的身体从小中医就说了,富贵病,得花大价钱调养,今年开学的学费,舅舅表明不想再支助。 陈壕道:“人生在世,哪有事事顺心,宁小姐,这些都是命。” “你就甘于认命?!” “咳,”林莱玉打断宁蝶,这丫头语气太急了,“我下去看看中奖没有。” 她冲宁蝶眨眼,待她下楼,宁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一片火辣,装作外套上的纽扣缠住了帕子的丝线,一直垂着头扭纽扣,弄了半天,因一时慌乱,抬胳膊肘时袖子蹭了甜点的白色奶油。 “我……我去一下洗手间。”她说着急匆匆地埋头去找卫生间。 她脸红的样子局促得可爱,陈壕忍不住低低地吃笑。 卫生间在走廊的最深处,安静而人少,开着昏黄的灯泡照明灯,她在洗手池边把袖子用水擦干净,恰恰走出来一步,蓦然被一个怀抱带入,然后眨眼间将她贴在墙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怎么样?约会的感觉可是美妙。”这声低沉的嗓音,犹是冷漠。 “霍丞?”宁蝶看着这张熟悉的俊颜在自己眼前放大,她偏头躲开他的靠近,“你在这干什么?” “干你。”他说到做到,一手将宁蝶双手的手腕钳住举在她头顶,另只手不顾宁蝶的反抗,直接解开她的大衣,“那个人和你什么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场合的缘故,这次外出他没有穿上军装,而是一身纯黑的妥贴西服,他逆光而站,整张轮廓硬朗的脸上都像蒙了一层阴影,“告诉我,他和你什么关系,嗯?” 他的手掌故意只隔着一层衣料,在宁蝶的腰上揉捏,一股细细的电流便窜上宁蝶的四肢,身体跟着发软。 “我和他只是朋友,”不止一次见过这个人的暴戾,她适时地表现出温顺。 “那很好,”他捏住她的下巴,强令她抬头,湿热的吻便压了下来。 细细地描唇,再用力地撬开宁蝶的牙关,他的深吻表现得轻车熟路,沿着宁蝶的玉颈一路下滑,手一寸一寸地捋上宁蝶旗袍的下摆,所经之处,一一点火。 “喜欢吗?”他在宁蝶的大腿根处弹起钢琴曲子,一搭一搭的节奏,和宁蝶在餐厅听到的钢琴曲同一般的调子。 原来他之前也在餐厅。 “竟然失神,”霍丞惩罚似地用力掐了一下她的腿部,虽然隔着一层长袜,宁蝶仍痛得皱眉。 “你越是不说话,只会让我越兴奋。”他说着,手指有意无意地越过雷池。 “霍丞!”宁蝶斥道:“够了!” 她脸颊绯红,唯有一双眸子透着清明。 霍丞挑眉一笑,“不够。” 下一瞬间他却瞥见她敞开的紫色旗袍领子下面,锁骨下方有淡淡的吻痕,属于几日未消余印,可见施吻人的热情,这显然不是他刚留下的东西,他眼神刹那寒冷,提起她的衣领,恨恨地问她:“除了我,还有谁碰过你?!” 宁蝶蹙眉道:“没有!” “那你胸前的吻痕是怎么回事?”他说着,故意将她的旗袍扯得更开,力道失手,竹布旗袍霎时扯到一道口子,雪白的肌肤上,那些印子更是鲜明和刺目起来。 宁蝶想到那晚,脸红得难堪,“被狗咬的。” “哪条狗?!”霍丞气得脱口而出。 宁蝶本是恼怒至极,闻言噗哧一笑,顿觉解恨。 然在霍丞眼中不是如此,他俯下身狠然地用牙齿轻咬她的胸前。 一波疼痛下去,升起的是一股无法形容的酥麻,宁蝶身子往后缩,躲着他,“不要了……” “那个男人满足你了吗?”他将她的旗袍继续往下撕扯,一口叼住她胸前的一颗粉红,故意用用力吸允,啧啧有声。 宁蝶含恨咬唇,她绵软无力的挣扎反而像一种欲拒还迎。 看她那无辜的脸上染上一丝一丝的青欲,好似将一株纯白的百合渐渐被人摧残,霍丞有种说不出的快意,他两根带茧的手指贴着肌肤在宁蝶身下探索,居高零下地看着她,“对比那位可还满意?” 宁蝶说不出话,她仿若置身在海浪上,一波一波的快感将她抛出再摔回,她流着泪摇头,又点头。 “那这样呢!”手指更深入几分。 “不……不是,”宁蝶挂在霍丞的身上,“你停下,那些痕迹是你留的,是你醉酒那晚留的……” 霎时,霍丞的手指抽了出来,“晚了。” 他俯在宁蝶耳边吹气,“我来了性///////////趣。” 他把大衣给她裹紧,对比她被欺凌的狼狈,霍丞的衣服却是纹丝不乱,他打横抱住她,走另一道隐蔽的楼梯,把宁蝶直接摔入包厢里的沙发上。 27.枪击 压身,霍丞要一件一件脱去宁蝶的外衣。 “不能脱!”宁蝶抱住大衣的滚边,固执的和他对峙。 霍丞舔唇冷笑道,“到了这个地步,你以为还有余地?” 他霸道而又潮湿的吻再次袭来,吻得宁蝶大脑一阵缺氧,霍丞手上继续去解宁蝶的衣裳,不忘时不时揉捏她的敏感部位。 宁蝶感觉自己像沉浮在半空,身心被折磨得上下不得。 “你住手!”这声制止有气无力。 “我不会在这要了你,但火气上来了,至少得发泄完。” 说着,霍丞故意把身下往宁蝶的大腿根处抵了抵。 察觉到那是什么,宁蝶呐了几个音节说不出话,回神后抓住身边的枕头往霍丞身上摔:“臭流氓!你走开!” 换来的霍丞更凶猛的热吻。 吱呀吱呀的沙发晃动,夹杂羞耻的喘息。 这一次打断霍丞的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冰冷的枪口顶在霍丞的后腰处。 陌生的男人笑道:“抱歉霍先生,打扰了您的雅兴。” 霍丞把双手举起,从宁蝶身上下来,笔直地背对来人,“来取钱还是取命?” 宁蝶赶紧地从沙发上坐起,她紧张地整理身上的衣服,一头短发被弄乱,她没有心思顾忌它。 这是间豪华的风格中西集合的包厢,高大的衣柜或者宽敞的沙发椅子后,很容易藏住一个成年人。 那位高大的男人想是事先知道霍丞的包厢号,早早地潜伏在此,他穿着一身青翠色的长衫,带着圆边的大礼帽,蒙着黑纱让人瞧不清面貌,唯独露出的一双眼睛写满凶狠。 “霍丞,”宁蝶担心的要站起来。 “别乱动,”霍丞吼道,“乖乖坐着。” 宁蝶霎时僵坐在沙发上。 “霍先生,”那男人笑着说话,“有人出钱要卖您这条命。” “我倒好奇全西南谁人敢接杀我霍丞的买卖,就不怕我的属下报复你们断子绝孙吗,说吧,对方给你多少钱,我出五倍的价格。” “霍先生好手笔,”男人丝毫不为所动,“做我们这一行有基本的职业操守,既然接了东家的活,自然不能违背信义。” “那你何必这么多废话。”只是一句话落,瞬间工夫,霍丞转身一个利落的旋踢,将男人手中的枪支踢落,再一个挥拳,那人险险地躲开,却没躲过霍丞的另一拳,只得捂住受袭的肚子节节倒退。 男人只是收钱取命的杀手,而霍丞是军队里浴血的野狼,一旦对招,高低立见。 他仅仅只是过了三招,再扛不住霍丞的拳头,此时另一道冰冷的声音乍响:“别动!再动我杀了她!” “霍丞……”宁蝶弱弱地开口,她并非有意被人挟持,谁能料到房间里还会有那男人的同伙。 霍丞却笑了,“想用女人威胁我?” 他快速地在上衣口袋里掏出抢,指着和他过招的男人,“你放了她,我放了你同伴。” 挟持宁蝶的人慌了慌神,他拉宁蝶从沙发上起来,凶恶地把人往后拽,如鹰的眼神里没有妥协的意思。 霍丞果断地冲身旁的男人开枪,那人应声倒下,外面守备的警卫听见枪声,冲开门呈一字队形排开,纷纷举枪对着胁迫宁蝶的人。 地上的血流蜿蜒,霍丞示意自己的下属们别轻举妄动,他踏着血迹走到离胁迫的人只有三步的地方,他笑道:“给你一个选择,放了她,我放你走,你拿再多的钱,没有命还谈什么享受,你如果选择执迷不悟,我敢担保你就算有命踏出这个门,也会死得很惨。” 他的笑意含着渗进骨子里的寒冷,肯定他说的不虚。 宁蝶瞥了一眼地上死去的那个男人,她第一次见到枪杀,抑制不住地心中一阵发颤,而冷硬的枪口顶在她的太阳穴,周围很静,能听见人时高时低的呼吸声,和死亡如此亲近,一开始的畏惧过去后,宁蝶反而心情趋于平静。 她本便是死过一次的人。 “我怕什么,”胁迫她的男人破罐子破摔道,“我既然有胆来刺杀你,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今日杀不了你霍丞,但拉个垫背的也不枉此行!” 他的手扣在扳机上紧了紧。 “等等!”霍丞脸上的从容出现裂痕,好似伪装撕开一条缝,他让身后的下属们全部把抢放在地上,其中一位和他走得近的属下急道:“将军!不可!” “我说放就放!”他厉声斥责,然后对胁迫的人道:“我现在和你换,我做你的人质,你把宁蝶放了,堂堂一个男人,挟持一个女人算什么好汉。” 那人显然是不信,他刚才可亲眼看见自己同伴的下场,这霍丞的本事大着狠。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得缓慢,双方僵持,宁蝶一动不动的站得腿麻,她稍挪脚,那男人凶恶拽住她头发地威胁道:“再动我崩了你!” “放了她!”霍丞举枪。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枪口一转,他对准自己的小腿—— 砰! “将军!” “霍丞!” 最后一声惊呼来自宁蝶,她眼睁睁地看着霍丞轻皱眉头,拖着染血的左腿上前半步,“我来和她换,现在你可以放心地挟持我了。” 他说完把抢扔到一边,越走越靠近那人。 “不——”宁蝶摇着头往后移,“你为什么要让我觉得我是个罪人!” 那人死死地拉住她,“给我老实别动。” 说完用劲地半拖着她走向霍丞,然后把她往旁边一推,速度地搂住霍丞的脖子,把枪口对准霍丞的脑袋,狰狞地笑道:“这下你该去地狱见……” “霍——” 砰—— 血溅上蔷薇花边的金纹衣柜,徐徐地流至地面,宁蝶那声撕裂心肺的喊叫尚卡在嗓子眼,她惊惧地睁大眼睛,看霍丞半边侧脸和身子上,俱是血淋淋的液体。 下属们快速跑上前,几人负责把霍丞脚边的尸体清理干净,两人搀扶霍丞坐到沙发上,派人下去打电话叫红十字的救护车,霍丞伸直那条受伤的腿,方便下属蹲下身替自己进行简易的包扎处理,他脱去染血的外套,用手帕揩拭脸上的血迹,再自然不过的冲宁蝶招手:“过来!” 宁蝶愣在原地不动,她还未从这场刺杀的震撼里回过神。 仅仅三十秒钟里,她先是见霍丞替她做人质,再是一秒内对面的窗户里的狙击手隔空枪毙刺客。 她的心就像经历的抛空旅行。 救护车的抬人担子紧急地运上来,霍丞被人扶着躺上去,对其中一名白衣护士道:“替我看下这位宁小姐,她似乎受了惊吓。” 护士走过来,安抚地拉过宁蝶的手,温柔地盈盈笑道:“小姐,你好像在发抖,我扶你坐下,倒杯热水给你好吗?” 宁蝶木纳地摇摇头,她推开好心的护士,大步而坚定地要逃出这间包厢。 “宁蝶!”霍丞喊她道。 而她听到他的声音却越走越快,好似再晚一步,一切都将要来不及。 “霍先生请别动,”一众人纷纷围着霍丞,忙着按住他把人送上救护车,他只有看着宁蝶逃开的背影,面对生死都不动色的表情在此刻冷了冷。 宁蝶是以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下楼,她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的胭脂模糊不堪,大衣的衣扣斜斜地没有扣工整,甚至一只绣花鞋的鞋带都没系上,这副像是刚从沦陷区逃来的混乱模样,在她走进餐厅时令不少人侧目。 林莱玉对完奖回来一会了,自然她是按照宁蝶的计划,把宁蝶给她的七十五块大洋当作李壕中奖送给李壕,她正在和李壕笑着闲聊,看见宁蝶,连忙说道:“你总算从洗手间出来了,我和你说,李壕中……你这是怎么了?” 她错愕地看着惊慌失措的宁蝶满面的泪痕。 “李壕,”宁蝶慌乱地坐在李壕身侧,她哆嗦着唇,像是为求镇定,她投入他怀中,李壕身上清冽的薄荷香皂的味道散在她的鼻端,她吸了吸鼻子,如同一只狼狈的流浪猫,一直往这片温暖的怀里缩,“我求求你,李壕……” 她哭着乞求,“我求求你,让我爱上你吧。” 林莱玉惊得说不出话,李壕同样被对举动惊住,但她看见蜷缩在自己怀中的女子,瑟瑟抖动的瘦弱肩膀说不出无助,他油生怜惜之情,温厚的大手轻轻抚摸宁蝶的背,“宁小姐,能被你喜欢,是陈谋的荣幸。” 28.选择 宁蝶仍是止不住地流泪,茶是不能吃了,林莱玉走过来拍着她的肩膀好言安慰,和李壕歉意地告别,赶着把宁蝶扶下楼,送其回家。 李壕追上来道:“我和你们一起。” 林莱玉没有反对,她看出宁蝶似乎对李壕有着说不出的依赖。 三个人乘坐电车,一路上林莱玉搂着失魂的宁蝶,她有诸多疑问要问,但考虑车上人多,只对宁蝶说些别紧张之类的好话。 李壕一直保持沉默,女孩子的心思他不便于多问,电车到十三街的道上停下,三个人陆续下来,李壕把她们送到胡同口,方转身准备回去。 “李壕,”宁蝶顿时回过神叫住他,巴巴地对他看着,“我之前说的是认真的,后天,不,就明天,我们能一起去看电影吗?” 李壕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梦里的洛神能垂青自己是幸福还是怕难以高攀的自卑?几种情绪交织,他脸色微微一动,道:“好,明天见。” 宁蝶得到他的回复,心情才略略平静,她这幅模样是不能让苏梅看见,唯有先回林莱玉的家,李凤出去上班,林家保姆假期没有结束人也不在,宁蝶被林莱玉安排坐在沙发上,打来热水替她抹脸,林莱玉一边替她擦拭,一边蹲下身直视她道:“你去一趟洗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宁蝶摇头,林莱玉想到三人下楼时看到救护车,又听到不少议论的话,于是猜测地问:“你该不是撞见杀人的场面了?” 见宁蝶没有否认,林莱玉有些理解她反常的原因,乱世纷争,就算是安稳的西南,这种事都难以避免,她认识的小姐妹里有几人看到过这种场面,吓得疯癫的也有。 “没事,没事了,”林莱玉来回摩挲宁蝶冰冷的手,“人不过是佛祖座底下的一盏灯,人死等同灯灭,灭灯可怕吗?吹蜡烛的事。” 宁蝶勉强地点头,为免林莱玉担心。 李凤长期上夜班,导致睡眠不佳,家里备有安神的中药,林莱玉赶紧找了出来去厨房煮上。 宁蝶喝下药,不知是药效的作用还是人真累了,歪头便倒在沙发的靠垫上睡着。 梦里又是枪声,漫漫的黑色空间里只有霍丞站在一束光下,被子弹击中的胸部在汩汩地流血,他惨白的面容挤出一丝诡笑: “宁蝶,这一枪是还你的恩情。” “我不要!”宁蝶猛然坐起来,客厅里一片静悄悄,只有一盏昏黄的灯亮着,想起还在林莱玉的家里,她揭开身上的毛毯。 “莱玉,”她穿上鞋子,因刚才的梦她一阵发慌,林莱玉抱着电话机在房间里打电话,声小如蚊,房门敞开,房间里没有开灯,月光明亮,宁蝶站在门边问,“莱玉,你在和谁打电话?” 林莱玉转过沐浴在月光中泛青的脸,冷冷的目光,“是李皓先生的电话。” “他有……有什么事?” “他说霍先生枪伤感染,死了。” 宁蝶扶着门说道:“你说什么?” “霍先生枪伤感染,死了。” “不可能,分明……他受伤的只是腿。” “你记错了,”林莱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是被抢打中了胸口,他是为你死的!” “不,不是——” “宁蝶!宁蝶!你醒一下,” 宁蝶迷惘地睁开眼睛,站在沙发边的林莱玉正焦急地看着她,“你做噩梦了,一直在说梦话,你还好么?” 宁蝶大口地喘气,她贴身的旗袍湿透,浑身还在流冷汗,脸上神色恍惚。 “你脸色这么难看,今晚好好休息,”林莱玉指着客厅餐桌上的海碗道:“我刚煮好面条,你要不要先吃点?” 宁蝶一直摇头,牢牢地抓住林莱玉的胳膊。 后来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被林莱玉送回家,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洗完澡上床,苏梅问了她什么也不记得,跟灵魂出窍一般。 早上人醒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梳洗打扮,怎样最艳丽,怎样去折腾,想着和李壕去看什么电影。 若一个女子真心要投入爱情中,所产生的热情往往令人讶异。 连一向沉静的宁蝶也不能免俗。 林莱玉当她是受刺激过度,是要分散注意力,倒不去八卦宁蝶和李壕的发展进度。 而她的不参合,等三四天过去,宁蝶和李壕发展已是顺利确定恋爱关系。 这速度快得好比魅晨公司换形象代言人的频率。 那天还是宁蝶和李壕在渔船上游湖被林莱玉撞见,林莱玉把两人叫上岸请吃茶,回家路上,待李壕不在,走上吊桥,林莱玉不解地问:“这几日我听苏阿姨说你每天不在家,你是不是整天和李壕在一块儿?” 宁蝶干脆地答:“是啊。” “你们……你们该不……” “我和他在交往,”宁蝶微微一笑,她昨天刚做完头发,把齐耳短发的发尾卷了内扣,巴掌小脸更显得尖了。 “你这三天不见,怎么消瘦了一圈。”林莱玉叹气,“你和他未免太仓促,而且他家的条件,我也不是那种爱富嫌贫的人,但万一,真万一你以后嫁给他,他能养活你吗?” 宁蝶无所谓地笑道:“瘦了拍戏更好看,我想过了,七十五块大洋够李壕读完书,到时候他去当老师,我把这戏拍完想办法和魅晨解约,平平淡淡地和他过日子,总是饿不死。” “你现在的生活难道不平淡吗?”林莱玉搞不懂宁蝶为何这么急促,“你和李壕相处不过几天,这么快定下关系,我瞧着他人是不错,可以后他要是变心……” “不会,”宁蝶道,“我了解他,他是个好人,上辈子我欠他恩情,这辈子该还。” “宁蝶,”林莱玉摸上她的额头,“你不会是被吓坏脑子了吧,你说的话我怎么不明白呢?” 宁蝶拿下她的手,笑道,“再过几天就要进剧组了,学校的课业也不能落下,那阵子肯定忙碌,我和李壕商量好了,《孤女记》拍完我们就订婚。” “你是认真的?”林莱玉看宁蝶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犹豫,她只好道,“你要下定决心我不拦你,但这事你还得过苏阿姨那关。” “我妈一直催我交男朋友呢,”宁蝶笑着说道,垂下眼睛,林莱玉总觉不靠谱,她要真是为爱欢喜,几日不见又如何会憔悴。 买栗子的小贩路过,宁蝶喊住小贩买袋栗子吃着完,身上只带了一块大洋,额数太大小贩没有零钱找,宁蝶一副不知该怎么办的模样僵着不动,林莱玉替她把钱付了,一共不过几文钱。 “让你看笑话了,”宁蝶笑道。 这笑看着无比落寞,林莱玉无奈地长叹,拉住她的手兴冲冲地走往百乐门的方向,“我看你就是不对劲,你把事藏心里不和我说,行,那我带你去发泄,会跳舞吗?学校有教吧,你要跳什么舞,我只管陪你。” 宁蝶便随着林莱玉去安排。 西南著名医院的贵宾房,霍丞在病房里批了几日文件,请早上秘书李皓推门进来,照例抱着一堆新文件。 看两人态度似乎对枪伤习以为常。 “这是今日刚到的,”李皓把文件放病床的桌边,霍丞穿着病服躺着在喝下人送来的煲汤。 李皓拉过一把椅子入坐,“这几日要不先休息,文件能挡的我替您挡着?” “这抢是我开的,伤势如何我清楚,不碍事,”霍丞把瓷碗放回下人端着的托盘,拿起干净的帕子擦嘴,挥手让几位仆人退下,“调查得如何?” “证据都搜齐全了,指派那两刺客的是……” “这些不用你说,你直接把这搜到的证据直接递回老宅。” 李皓听从吩咐,又问道:“那外交部长的职位?” 霍丞拿起文件翻开,脸上波澜不惊:“看他如何跪着求我了。” “过两日我去安排军务处……” “要什么安排,”霍丞继续翻阅文件道,“他跪着求我,我不一定会答应。” 李皓暗笑,敢老虎头上拔毛,霍柏怕是得吃点亏,“这次事出主要在于您的行踪被提前泄露,你身边的人需不需要清洗一次?” “不关他们的事,”霍丞神色一沉,“宁蝶这几天在做什么?” 李皓吃惊地道:“您是怀疑有人跟踪宁小姐?”从宁蝶身边下手,确实比接近霍丞容易。 等不到霍丞的答复,李皓按照实情先说出宁蝶的近况:“宁小姐这几日和一名叫陈壕的男子关系亲密,两人经常在一起,昨晚宁小姐和林莱玉去了舞场。” 他说完颇为担忧地观察自家老板的脸色。 霍丞倒是面色不改,“七天之内,处理完霍柏这些的烂事。” 看来自家老板是对宁小姐势在必得了,李皓笑着领命,这次不把霍柏控制得三个月内不能出门,简直对不起老板身上的这一枪。 29.爽约 十号举办《孤女记》的开机仪式,男主“慕少秋”一角请的是当今正红的小生余意,重要的女二号“宣咏琳”由魅晨影视公司的一姐凤彩儿担任,开机仪式定在“黄帝广场”,共邀请西南数十位媒体,其中包括最有影响力的两家娱记报刊。 桌椅在广场上都准备好了,到场有座位的人面前自有人安排点心和茶水,首先进行的第一项是由文字材料的负责人对剧本内容进行简单的概述,再邀请导演上台发言。 宁蝶和林莱玉一块坐黄包车赶来,宁蝶穿的是浅粉色碎花连衣裙配上粉色开衫,有浅粉百褶的收腰设计,短发上斜戴一款水晶的菱形发卡,娇嫩的颜色让其白净的脸蛋嫩似春水,柔态万分;林莱玉则是大胆的时髦风格,把垂下的长卷发打理成手推波浪纹发式,身上是紫灰色旗袍配上雪青色披肩。 两人下车时自然是吸引目光无数。 李盛带她们到台子后面入座,今日天气明媚得不像是开春的季节,天空碧蓝,若再多一些树的绿影,恰好比夏天了。 宁蝶和林莱玉便坐着聊天,左一会李盛让人把稿子给宁蝶送来让背熟,既然是开机仪式,免不了有媒体对宁蝶出演女主角姚守玥的追问,因魅晨这招牌在西南的影响力,媒体事先需要提问的问题都经过李盛审查,再准备一份标准的答案。 稍坐一会,轮到导演邓家辉上台,这几年西南的男人们无不效仿西式的打扮,哪怕再不习惯西服,有身份的人也是爱穿中山装的,然邓导演只喜欢中式的长衫和马褂,开春时天冷便多戴一顶瓜皮帽。 前台时不时有掌声传到后面,下一个环节是主要演员发言的环节,后台处突然一阵骚乱,宁蝶偏头,李盛在几步外和别人交代什么,语气激烈。 宁蝶道:“这是怎么了?” 林莱玉坐不住了,“我去瞧瞧。” 她打听一圈回来,面色有些难看,“凤彩儿今日称病,不来。” 宁蝶只是名义上的女主角,剧本里面凤彩儿的戏份相当重,更何况明眼人都知道,这部戏压大轴的还是凤彩儿。 “那余意呢?”迟迟不见男主角的扮演者,宁蝶有不好的预感。 “说是昨天受凉,现在人躺在医院,高烧。”林莱玉用帕子扇风,吹凉心中火气,“看来小报里说凤彩儿和余意关系匪浅的消息不假,连生病都赶趟儿。” 宁蝶自知林莱玉的意思,小心地对她道:“隔墙有耳,这些闲话就不要讲了。” “他们若真有诚意,哪怕是病得只剩一口气也得来,现在李盛先生急得团团转,哪有开机仪式重要主角不在场的道理,缺一算好,这可是缺一双!”林莱玉面含讥笑,喝了一盏茶工夫,轮到她们上台,李盛在她们上台前叮嘱,尽量少说话,眼下是多说多错。 演员发言这环节勉强撑住,接下来是投资人去上面和媒体打交道的时间。 《孤女记》是关于女人的大戏,里面男配角少,饰演男二号“郑修”的也是位当红小生,姓艾,单一个华字,不过性格沉闷,和宁蝶她们碰面仅仅只是点头,微笑都吝啬。 提问环节很快到来,事先有李盛备好的稿子,前面宁蝶算能应付,而今天凤彩儿和余意不在,娱记的记者肯定不会放过这个重大的事件,在电影圈混得久的记者不会去触魅晨的霉头,可初生牛犊是不怕虎,新入行的男记者率先犀利地提问: “请问宁小姐,今日凤彩儿和余意两位重要演员皆不在,是对你饰演‘姚守玥’一角表示抗议和不满吗?” 这不是草稿里写有的问题,宁蝶稍微愣神,很快回答:“他们生病了,今日不能到场,我也感到非常遗憾。” “凤彩儿是业界出名的敬业,真的只是生病而缺席这么简单吗?” “宁小姐,听说你是西师大学堂的学生,你放弃学业选择拍电影吗?” “宁小姐,传言你和学校一名男子走得非常亲近,请问你是有订婚吗?” “宁小姐,订婚的女子出来抛头露面,是否有得到夫家允许?” 从几米开外突然冒出十几位记者,冲着台上一顿乱拍,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显然有备而来,刺眼的闪光灯阵阵,那个开头提问的男记者心里开始害怕,他只是想得到头条,没料到自己会成为砸场的导火索。 和他同报刊的长辈语重心长地道:“小崽子,你闯祸了!” 李盛及时出动安保护着宁蝶下台,林莱玉和艾华尾随其后。 “今日开机仪式有人故意派记者砸场子,你们直接乘我的车,剩下的就交给我和公司处理。”为免那几位记者追上来,李盛匆匆地说完,让宁蝶和林莱玉先走。 上车后宁蝶脸色不大好,她担心开机仪式出这个乱子,明日小报上不知会报道些什么。 林莱玉牙痒地恨道:“八成是乐星搞得鬼,和薛雪儿的新戏离不开关系,没想到他们连你的身份都调查清楚了。” 这种公司之间的明争暗斗,也不是一次两次。 宁蝶点点头,她现在又对《孤女记》的拍摄感到不安。 第二日果真如宁蝶担心的那般,小报上到处报道某女演员贪慕虚荣,不惜放弃名牌学院出演交际花,不顾社会廉耻,已订婚却在外抛头露面。 某女演员用N的符号代替,不知是不是畏惧魅晨的影响力,没有公开指明此女拍的是哪部电影。 可是只要经人细细推敲,不难联想到是魅晨着手要拍的新剧 更让人头疼的是,因凤彩儿没有出席开机仪式,其粉丝误以为是她为新人做嫁衣倍感委屈,纷纷闹到公司楼下示威。 收到消息时,宁蝶正在阳台上纳鞋底,陈壕的布鞋破了,她得抽空给他赶着做一双,太阳晒得人暖和,她脸颊泛红,坐在躺椅上昏昏欲睡,隔壁家养得圆滚的白猫通过阳台,窝到她脚边打盹。 林莱玉急着带话,一瞧她这幅岁月静好的模样,倒什么都说不出了。 听明她的来意,宁蝶笑道:“你去给李盛先生回电话,说我没事,这些流言我承受得住,” 林莱玉背着阳台的门,压低声音,不放心地道,“苏阿姨有没有看见那些报纸?” “我妈就算看见了也不会联想到我头上,”宁蝶把绣花针从鞋底咬出,继续笑着说道,“明日要进剧组,今晚我过去你房间对台词。” 林莱玉松了一口气,心想随他们外面如何闹腾,她们做好自己的本分事总没错。 对比拍《梁祝》拍摄环境的艰苦,因《孤女记》剧本的背景是反应西南的纸醉金迷,演员们都是在西南最豪华和著名的场地进行拍摄。 前日开机仪式的事,剧组的人自动缄默不提,别说凤彩儿和余意故意搁担子,他们两位是魅晨影视的台柱子,只要不捅天大的篓子,谁也没敢在他们面前说个不是。 导演邓家辉对宁蝶印象不错,首先是老友文国亲自举荐,其次宁蝶虽说是得魅晨上头的亲睐,但性子不骄不躁,第一次见面为表诚心甚至默记剧本所有台词,这种敬业精神,委实讨人喜欢。 听说宁蝶这两日被报道一些负面新闻,邓家辉还私下特意写信安慰了宁蝶几句。 布景都安排好了,第一幕戏是通过路人的议论来侧面反映出女主角姚守玥在西南交际圈的名气。 这是位集才华和美貌于一身的奇女子,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又始终保持着少女的天真。 第一幕拍完,接下来是宁蝶的戏份。 回归三年前,姚守玥还只是一名普通的国中女学生,每日为学费和吃饭的开销苦恼,每每走过琳琅满目的时装店,都会露出渴望的眼神。 当她母亲病重,她不得不去找小姑子借钱,小姑子安如早年给法国人做情人受到过姚守玥母亲的唾弃,后来法国人回国给安如留下一笔钱财,靠这笔钱财安如做起交际圈的买卖,专培养一些出名的交际花,而宣咏琳则是安如培养得最成功的一位。 豪华的西式客厅里,宁蝶跪在饰演安如的美貌妇人面前,把头垂得低低的,外面正在下雨,剧中的姚守玥是冒着雨过来,而宁蝶身上穿的校服自然要湿透大半。 美貌妇人坐在沙发上用小剪刀修指甲,她道:“要不是你今日来找我,我倒不知我原来还有个亲侄女。” 宁蝶咬唇,声音颤颤的,“小姑子别和我妈置气,我妈她保守惯了……” “哟,”妇人笑道,手上的动作停了,歪着头看着她,“这倒成我小气,你晚生几年是没赶上热闹,当初我哥,也就是你爸,指着鼻子骂我自甘下贱给人做小,丢尽娘家人脸面,那骂的话至今我还能倒背如流。” 宁蝶摇晃着身子,泫然欲泣,到底是年纪小,有些固执,不肯再说些软话。 妇人就任她跪着,这时饰演“宣咏琳”的凤彩儿从楼上走下来,一袭肉粉色的长裙,站在楼梯中央,趴在楼梯扶手上支着下巴看她们。 这是宁蝶第一次和凤彩儿碰面,化妆间里凤彩儿这边围绕的人众多,宁蝶只隐隐绰绰地看到一个影子,反倒对戏时才真正意义上的见到对方。 她不高,甚至算得上是娇小,不瘦也不胖,恰到好处的身材,一张鹅蛋脸生得尤为精致,眼含秋波,唇带笑意,梳着后拢的燕尾发式。 “我听到动静,还以为是哪位客人来了呢,没想到来的是一位女学生。”她张唇,声音懒懒散散,说不出的迷人。 宁蝶静跪着不动,她听到摄影机后面有人在嗤笑: “这真假女主对戏,我看那叫宁蝶的,肯定不是凤彩儿的对手。” 30.对戏 凤彩儿一步一步走下来,纤纤手指在楼梯扶手上弹着节奏。 剧本里写道:【宣咏琳寻着姚守玥面前的沙发上坐下,把玩桌上放着的一把桃木扇。】 凤彩儿展开扇子,又合着将扇子闭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重复,只是一柄轻纱制的扇子,落入她手中,千娇百媚的仪态却让人觉得哪怕她是这样躺着玩上一天,都是好看。 “你来找安夫人,是有什么事?”她念出剧本里的台词。 宁蝶答:“我妈妈她……” 她抬起视线,撞上凤彩儿眼底毫不掩饰的鄙夷,嘴上的台词一慢,“我妈妈她生病了,想……” 那凤彩儿眼底的鄙夷更深,直直地要戳进宁蝶的心窝子。 “想向安姑妈借些银子……”宁蝶硬着头皮在说话。 凤彩儿从沙发上下来,走到她面前,用纸扇抬起她的下巴,“向安夫人借钱?” 剧本里道:【姚守玥觉得这个抬她下巴的动作十分羞辱人,生气地把扇子推开,但担心对方是姑妈重要的客人,心底开始紧张。】 宁蝶蹙眉,就要伸手去推开这扇子,看见凤彩儿嘴边挂着的讥笑,宁蝶演出的愤怒动了几分真意,是直接把扇子拍开。 凤彩儿紧跟着眼睛一瞪,竟有着长剑出鞘的杀意。 宁蝶不由地身子往后微仰,是人在察觉危险时做出的本能反应。 用在这里代表紧张,再自然和贴切不过。 她这是在用演技引导对方演戏?宁蝶感到惊讶,接着是一阵羞愧,拿她和凤蝶儿比较,她明显和人家不在一个水平上。 “脾气倒是不小,”凤彩儿勾唇,染了粉色指甲的玉手直接锁住宁蝶的下巴,“我看你倒是有几分姿色,这年头兵慌马乱,谁家日子都不好过,安夫人的钱也不是刮大风吹来的。” 她说着另一只手在宁蝶的脸上划圈,只用那长长的指甲,轻轻地抚摸宁蝶的皮肤。 出于生理反应,宁蝶出了一身鸡皮,忍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过——” 导演邓家辉喊停,“很好,休息十分钟。” 宁蝶霎时腿软地坐地。 凤彩儿的气场太强,她再多对视一秒,真怕如剧本里写的那样,姚守玥被宣咏琳眼睛里的不怀好意给吓得脸色发白。 而实际上此时她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天冷,她穿着湿校服撑了这么久,全身寒透,李盛暂时没有给她安排经纪人和助理,宁蝶是一个人起来,再一个人去化妆间换下个场景的衣服和补妆。 化妆间她和其余的三位女演员是共用一间,眼下林莱玉正在拍戏,这间化妆室只有宁蝶和另两位女子。 “有的人啊,把身上的鸡毛拔了,装上凤凰尾巴,可还是没有凤凰的命。” 听到此话宁蝶画眉的动作一顿,她背对那两位女子,从镜子里可以看到那二位时不时对视一笑,另一位接着道,“可不是,要是有伪装到底的本事旁人倒服气。” “舔着脸抢了别人的角色不说,实力倒没别人好。” “当初开机仪式那般闹了,还不知自己去请罪把角色换了。” “真是没眼色,什么人的角色都敢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眉飞色舞。 宁蝶丢了眉笔抛桌上,电影圈竞争大,有的人奋斗数年熬不了头,而有的人却是好运连连。 在那些努力的人眼里,宁蝶自然是好运之人。 有的人选择背地说几句风凉话,有的人是沉不住气。 宁蝶衣服早换好了,她穿着旗袍披上自己的大衣,什么都没说,直接扭开门出去透气。 她几乎能想到在她关上门后,那两位女子该是如何得意的笑。 化妆间外的走廊上,她靠墙不过一会,来往一批人推着挂满衣服的架子往前面一间化妆室运,忙着要宁蝶让路,前面即是凤蝶儿的专属化间室。 “你们,这是,做什么?”宁蝶不解地问道,这么多衣服,每件都看着奢华典雅,价格不菲。 “凤小姐让人特意定制的时装,拍戏用。”推着车的一个男子回话。 “冒昧问一下,一共是有多少件?” “一百零八件。” 好大的手笔,为了不耽误别人运货的时间,宁蝶侧身让出位置,她脸上有些黯淡,这部戏里,凤蝶儿无疑是要大放异彩。 “宁蝶——”过来一位同剧组的女子跑过来传话,“有人来片场找你。” 31.幽情 宁蝶走到拍摄的片场,张头探脑地看了一阵,来往的人都在为拍戏准备,她倒没发现是谁找她。 林莱玉刚好她的戏份拍完,走过来拍着宁蝶的肩膀道:“送票的人走了。” “送什么票?” 林莱玉道:“《梁祝》今晚的首映,我们两都有份。” 这是喜事,宁蝶露出笑容,“晚上几点?袁鸾姐姐肯定也在,说不定还能看见封秀秀和她的未婚夫。” “得,封秀秀就算了,”林莱玉忙着把耳环摘下来,她是一身舞女的大红色舞服,搭配的圆环耳饰大得夸张,戴久了令人不舒适。 宁蝶用胳膊肘撞她,“你还答应吃她的喜酒呢。” “我又没说其他话,”林莱玉好笑地拍宁蝶的后背一掌,“刚才送票的过来,我还特意多要了一张,怎么样?晚上带不带你的那位?” 瞧她挤眉弄眼,宁蝶羞道:“明知故问。” 林莱玉哈哈大笑,让宁蝶陪着她去化妆间换衣服,言归正色,说道,“今天你拍戏时候我感觉周边不对劲,你这女主的地位坐得不稳,要小心有人算计。” 宁蝶点头,“我知道的,防人之心我还是有的。 ” “以前我拍戏,所闻所见的事多着,在衣服里藏绣花针,往鞋子里放钉子,各种害人的小手段都有人使过。” 宁蝶听之,笑道:“那我以后穿衣服穿鞋子,还都得检查一遍。” 说着推门进化妆室,那两位在叽叽喳喳的女子见人进来,立即收拢嘴不说话。 宁蝶当是没看见,拉开椅子坐上。 休息时间要结束了,那两人相继出门,最后一位不忘“无意”地撞上宁蝶的椅子,将宁蝶椅子背上搭着的皮包带落。 包里零零碎碎的东西掉落一地,那女子捂嘴一笑,道声抱歉就要走。 “捡起来!”宁蝶拉住她袖子,脸上表情严肃。 女子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难道就不用捡吗?”宁蝶颇为不愉快,她虽性子软些,可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对方双手抱臂,露出挑衅的本性,冷笑道:“我要是不捡呢?” 时间仿佛静止,气氛冷固了几秒钟,宁蝶站起来,直视她,一字一句地威胁:“我不想把这点小事闹到导演面前。” 考虑到宁蝶毕竟是女主角身份,闹到导演面前去,她吃亏讨不着好,那女子不甘地蹲下身捡东西,整理完放用力放宁蝶的化妆桌上。 “这下我可以走了吧?”说完不等宁蝶答复,女子恨恨地咬牙。 转身和女伴摔门离开。 林莱玉妆也不补了,连忙地起身道:“宁蝶,可还好?” 宁蝶摇摇头,坐回椅子上,她看着面前的镜子里照映出她一张疲态的脸,“我不是生气,剧组里面不满我的人很多,今日是她们,明日又会是别人欺到我头上来,我若不对抗,在剧组里的日子难过。” 林莱玉示意理解,“没想到凤彩儿身为魅晨一姐,心胸不如名声大气,她要是不对你示下马威,那些人不可能赶着欺负你,你处境也不会这么难。” 宁蝶勉强笑着答,“走一步算一步。” 下午没有她和凤彩儿对戏的场景,各自相安,轮到剧组吃晚饭的时间,宁蝶是和大家一起领盒饭。 凤彩儿在外人面前向来极少弄特殊化,她吃不习惯剧组的大众餐,自己用保温盒带饭来剧组,交给助理保管。 片场是整齐归一吃饭声和小声的交谈声,这时凤彩儿突然对自己的助理质问道:“我的饭盒在哪?” 那助理体型微胖,长得圆滚亲切,剧组里的人都喊她胖姐,真名倒鲜少有人提起,胖姐现在涨红着脸说不出话,凤彩儿再次厉声问:“你一句找不到就完事了?接下来我还有广告要拍,你是打算饿死我吗?” 凤彩儿的男经纪人和其他几位演员赶着上前安慰,有的讨好着道:“凤姐您就屈就尝一下剧组的盒饭,饿坏了身体,粉丝跟着多担心。” 因与凤彩儿关系微妙,宁蝶这个时候绝不会去凑热闹,她吃完饭,把盒子放到餐盘指点的存放地点,和导演交代下班,便一起和林莱玉去化妆室换剧服。 她没想到会在片场的入口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青竹般的挺拔和清冽,竟是陈壕过来接她。 “哎呦,哎呦,”林莱玉冲宁蝶甩手帕,“这关系亲密的,都赶着来接你下班了。” 宁蝶和陈壕对视,纷纷垂下头,宁蝶是脸红了,她不知陈壕会不会被打趣得不好意思。 “来的正好,一共三张票,去看电影!”林莱玉拍拍大衣的口袋,“我请你们坐车,可别客气。” 宁蝶自然地挽上陈壕的胳膊,跟在林莱玉的后头,她冲陈壕浅笑,“还不谢谢林妹妹。” “哦?”陈壕默契地笑道,“是哪个林妹妹?” 一语双关,林莱玉挽起袖子作势要捶陈壕一拳,“你们两个合着伙取笑人!” “好啦,别打别打,”宁蝶笑着拉开她,林莱玉气得笑道:“你还没进他家的门,就如此维护你未来的夫君,以后我可是要受你冷落了。” 宁蝶脸色绯红,嗔怪地瞪林莱玉:“胡说什么呢?” “我又没说错,”林莱玉扭头对陈壕道,“你说,你以后是不是要娶我们家宁蝶?” 天边晚霞红得灿烂,堆砌在河边两岸,映红江上水,陈壕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他生的眉清目秀,与生俱来有种老成的气质,林莱玉当他是话少,没有急着追问,反而推了一把宁蝶,把她推入陈壕怀里。 宁蝶稳住身子后,笑骂林莱玉:“你这人真是,最不正经。” 她仰头望了一眼陈壕,陈壕始终是淡笑着,明明隔着这般近,可她总觉得是那般地远,心底颓然地升起一丝失落。 指定的‘九月’电影院到了,查了票子三人陆续进去,魅晨公司请了不少人媒体和影评人士,电影前面一二排都是坐着导演和演员,包厢留着给更贵重的来宾。 宁蝶的位置在第四排,正是演员和媒体的分水岭位置,左右两侧分别坐着林莱玉和陈壕。 现在电影院都有女招待,负责给客人端茶递瓜子零嘴,俱是容貌出色的佳丽,魅晨公司想必和九月电影院早有商量,提前给了女招待小费,无需看电影的时候让客人再付。 电影很快开始,照明灯关了,只留有大屏幕上的光芒,悠扬的古琴乐响起,等到林莱玉出场的时候,林莱玉忍不住地抱住宁蝶的胳膊,道,“我这还是第一次参加首映,这么多熟人在,我倒抹不开脸。” 宁蝶笑道:“你还有害羞的时候?” “讨厌!”林莱玉松开她,注意力又回到大屏幕上。 《梁祝》虽说是家喻户晓的民间故事,让人对电影情节发展降低期待值,但因拍摄的风景如画,几位演员表演火候拿捏得当,故事细节处的处理十分用心,这部电影瞬间赏心悦目。 “小姐,你又在为梁山伯伤心?” ——屏幕里宁蝶梳着丫鬟发髻,穿一身紫罗兰色的水袖裙登场。 这是她的出场台词。 宁蝶脸蛋发热,终于理解林莱玉刚才那份既羞涩又期待的心情。 “这小女子颇有几分灵气。” 她听到身后有影评人夸赞,心里雀跃,她偷偷地抬眼去看陈壕,陈壕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像在看电影,又像什么也没看。 宁蝶默默地收回目光,半晌,她身侧的陈壕道:“不错,电影里的你很好看。” 宁蝶眸子里熄灭的光瞬间亮了。 “我先出去一趟,”他又接着道。 宁蝶以为他要去洗手间,偏过腿为他让路。 再看了一会,到梁山伯下山,封秀秀对窗流泪,一位女招待员走到宁蝶这里,弯下腰小声道:“陈先生请您过去。” “哪个陈先生?”宁蝶是一朝被蛇咬,警惕蹭蹭上冒。 女招待员公式化地笑道:“陈壕先生。” 陈壕找我需要招待传话吗?宁蝶有些疑惑,但还是说道:“麻烦你带路了。” 电影院里光线幽暗,宁蝶跟在女招待员后面,绕到楼上的包厢,说是楼上,其实更像是类似戏园里二层看台的那种,只是装饰得更西式化。 “就在这个包厢号了,”女招待员弓腰请着说道。 宁蝶和她道谢,推开门,楼上大屏幕幽幽暗暗的光芒照耀,包厢面对大屏幕的地方敞开,只有一到围栏,两侧是红色的幕帘,只要拉上幕帘,包厢里的情况外面是无法看见。 宁蝶进来的一瞬间,已是看清沙发上坐着的人是谁。 “你……你为什么要用陈壕的名义喊我过来?” “不用他的名义你会乖乖过来吗?”霍丞指着身侧的空位,要她坐下,“别紧张,我只是找你聊聊天,不会对你做什么。” 为减轻宁蝶的防备,霍丞甚至抬了抬他那条受伤的左腿,“枪伤未愈。” 宁蝶想起那天枪击的惊心动魄,是面前这个男人舍命救下的自己,她寻一个离霍丞最远的角落入坐。 霍丞见此笑了笑,他今天穿的是深褐色的西服,欧伦的贵族风格,面前的茶几上摆了好几瓶法国红酒,他为自己倒上一杯,摇晃着高脚杯道:“看小报消息,听说你要订婚了?” 宁蝶摸不透他的情绪,她原本以为他会暴躁,像很多次对她无礼的蛮横,没想到他问的如此平静,“是,他们报道的没错。” “我是不是该说一声恭喜,”霍丞为宁蝶倒酒一杯,“庆祝你寻得真爱?” 宁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大脑紧绷的神经松懈,想到可能是霍丞终于明白她和他之间是没有可能,宁蝶觉得自己该高兴,她露齿一笑,“谢谢。” 她双手来回在大腿上慢搓,感觉心里某一处地方,奇怪地传来凌迟般的痛感。 她该高兴的啊。 “有订下日子吗?”霍丞继续问,把酒杯端到宁蝶的面前。 “啊?暂时没有,”和他如此平和的谈话,宁蝶倒是第一次。 “怎么,不喝?担心我下药?”霍丞说着,把宁蝶手中迟迟没有饮尽的红酒拿过来一饮而尽。 宁蝶皱眉,道:“你有伤在身,少喝点酒。” 霍丞好似没有听见,“宁蝶,我会试图忘记你。” 宁蝶沉默,把霍丞手里的酒杯抢过来放桌上,“我去叫李皓先生进来。” “叫他做什么?” “把这些收拾了。” “医生说适当饮酒促进血液流通,对伤势有好处。” 宁蝶听出霍丞在笑,这般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她语气发怒:“这都是作贱自己的借口。” “宁蝶,”霍丞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为结束我这段感情,你不介意最后给个拥抱吧?” 宁蝶狐疑地打量他,光线太暗了,但霍丞的一双眼睛明亮,有水光似的粼粼。 还来不及等她犹豫,她愣神的工夫,霍丞的拥抱便已经袭来。 只是单纯地搂住她片刻,在宁蝶有抵触前,他松开手,十分绅士地笑着说道:“谢谢,我知足了。” 宁蝶努力扯出一个笑脸,在酝酿说什么安慰的词汇,比如你会找到真心适合你并爱你的人,或者说以你的条件,找到合适的人并不难,这样想着,宁蝶张唇,然而话未出口,霍丞突然神色冷峻,明亮的眼瞳紧缩,一贯冰冷的嗓音出现: “可惜,这些都是假话。” 他的手掌直接扣上宁蝶的后脑勺,压下身便是一个强制的深吻。 “请问霍先生在吗?” ——包厢门推开,一袭青色中山装的陈壕站在门口,他贸然的在此,进退不得。 32.风波 宁蝶猛然推开霍丞,似感应到一道滚烫的目光,她转头,顿时慌乱无措。 “陈壕,”她急着站起来,陈壕掉头即走,迈的步子结实,一步也不肯放慢。 宁蝶追到门口,她愤怒地转过身,对着霍丞道:“你真是卑鄙。” 似乎早料到有这一幕,霍丞淡定地用大拇指滑过下唇,宛然一笑:“谢谢夸奖。” 宁蝶气得说不出话,扭头急着去追上陈壕。 “陈壕,”她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和他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我……” 陈壕停住步子,转过身,神色未变。 他替宁蝶整理她脖子上的方格子围巾,笑着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 “陈壕……”宁蝶觉得这笑容十分冷漠,她急着抓住陈壕的手,触之冰凉。 “宁蝶,”陈壕又道,“今晚你早些回去,看电影别看太晚,我想一个人先回去。” “不,不是,”宁蝶拽住他的胳膊,乞求地看着他,“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宁蝶,不用了。” “明天……明天我请你吃茶,我们还和之前一样,在那家茶馆见面……” “明天……明天再说吧。”陈壕抽回胳膊,脸上勉强挂上的笑意就像手中捧住的细沙,宁蝶逼得越紧,它消失得越快。 他再抱歉地笑了下,转身走得匆忙。 宁蝶看着空落的掌心发愣,陈壕定是生气了,他压根不愿意相信她的解释。 等她要再去追,跑出影院的大门,夜晚影院前的街道上人影稀少,落光树叶的枝丫被风吹得晃动,宁蝶左右张望,却看不见陈壕去了哪儿。 她按来时的路跟着找,到了长江河岸,她走得累了,坐在灯光下的长椅上,默默地盯着地面发呆。 这一晚宁蝶过得尤其煎熬。 笠日去了学校,她上课也是无精打采,教国学的老师是位严厉得不近人情的中年女人,见宁蝶无心上课,故意点她名字,让其连续三次回答问题。 宁蝶一一回答上来,老师的脸色稍缓,却还是扶着眼镜道:“《笨鸟先飞》、《龟兔赛跑》,这些寓言故事建议你再读读。” 宁蝶听出话外之意,讪讪地说了好字,坐下来时脸上发烫。 下课了,她收拾书本离开教室,走在林荫道上,两边树木的枯枝在抽鲜绿的嫩芽,风却瑟瑟。 “宁蝶——”同班的女班长跑过来对她道,“我们校长请你去办公室。” 校长?宁蝶和校长倒是有几面之缘,她在学校成绩优异,毕竟前世她嫁给霍丞后,整日闲闷在家,无聊就拿看书打发时间,使得国学这方面知识极度丰富,加上她今生好学勤奋,当才女并不难,每年的开会典礼上,作为表彰校长亲自给她授予过红色绢花,是个干练高大的老爷子。 这次见面,校长对她的态度已经不是从前的如沐春风。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两位主任在,校长克制着没有发火,他把一叠信丢在桌面,指着它们痛斥宁蝶:“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宁蝶不知所云地拿起信,一张一张粗略地看完,她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这些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太太们,她们写信寄到学校来举报你,说你在外名声败坏,还学那些交际花拍电影!唯恐影响校风,耽误其他学生。”校长白先生鼻翼气得颤抖,“我们西师大学堂崇尚校风自由,你只要不做违法的事,没有人能约束你,但是逃不掉世俗的眼光,我不是那种刻板的人,你拍电影我不反对,但这些信你让我如何处理?” 宁蝶垂着头,她不知道她拍电影的事为什么会惊动这些人。 而且看这些太太们的署名,有几位是班上同学的母亲,可她和这些同学素来交往频繁,关系甚好,没有理由这样对她。 “两天内你要想办法让这些太太们撤了投诉,不然为了避免影响学校名声,我只能让你停课,或者退学。”白先生一语锤音,宁蝶道谢,她知道校长看她成绩优异的份上,说是要求她如何做,不如说是给她一个机会。 白先生叹了声,挥挥手让宁蝶可以走了。 宁蝶道:“这些信,可不可以让我暂时拿着,后天我再还给您。” 白先生看她是个意志坚强的人,点头同意了。 宁蝶拿着这信回到班上,她先邀请和信有关联的同学放学后去吃糕点,由她请客。 甜食女孩子都喜欢,而且西式糕点不便宜,平时也不常吃,没有一个女孩子能拒绝一个诱惑。 33.保护 和这些女同学见面,在西式咖啡厅里气氛聊的活跃,宁蝶把苦恼一说,五位女同学顿时愣住了,随即七嘴八舌地说要回家找母亲问清楚。 同学们效率很快,不到一个小时回来在甜品店集合,说是某位人在她们母亲面前故意煽风点火,而且看态度要解铃还得靠系铃的人,听到同学们给自己带来的消息,宁蝶拿着手中的信,急冲冲坐车赶到片场。 途遇林莱玉,林莱玉喊她道:“昨晚你走得急忙,后面袁姐请我们吃宵夜,我都找不到你人。” 宁蝶脸色不佳,哪还有心思和她说话,只道一句我有急事。 她径直地闯到凤彩儿的化妆间,门被她猛烈推开,化妆间里的助理们纷纷一愣,凤彩儿正对镜子坐着看报,她梳得盘发,身上披仿美军军服的棕色大衣,线条冷硬,她从报纸中抬起头来,淡定的目光落在宁蝶身上。 “这些都是你干的吧?”宁蝶把信直接拍在桌上,凤彩儿冲惊愕的助理们仰下巴,“你们都出去,看这位宁小姐是有话要和我聊。” 四位助理出门后,因为宁蝶推门的动静太大,眼下连助理都跟着出来,引得门外集合几位好事的看众,凤彩儿起身去把门关上,冲那些人盈盈笑了一下,故意带着歉意。 “凤彩儿,不,我该唤你一声凤前辈,”宁蝶来片场连衣裳都急着没换,还是那身清爽的校服,上衣藏青色的短外套,下面是墨黑色的百褶长裙,配着及膝盖的黑色长袜和深棕色皮鞋,她此刻脸上愤怒里夹带着委屈,“你和那些达官政要的夫人交好,在打吊牌时故意抹黑我,让她们担心自己的子女跟着学坏,所以向学校写投诉信。” 说着宁蝶不解,“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如果是因为拍戏的事,我不过是名义上的女主角,论排场,论戏份,我压根不如你,我和你既无旧怨,更无新仇。” 凤彩儿站在她面前,眼皮下垂,再缓缓地往上翻,略有不屑,“你来找我,是想我让那些夫人撤去投诉信对吧?” “这只是其一,其二我是想我们之间可能有误会,还是解开为好。” “没有误会,”凤彩儿凉凉地笑道,“还有这信……”她把信塞回宁蝶手里,“你就等着退学吧!” 宁蝶被噎,她还欲理论,凤彩儿将桌上的东西一一扫落,各种化妆用品摔得叮当作响,玻璃制作的香水瓶碎了,熏鼻的香味漫开,外面的人听见动静,怀疑里面是不是打起来了,让她们打开门,若再不开,便叫男人过来把门栓砸掉。 这番吵闹的头疼,宁蝶问凤彩儿:“你这又是做什么?” 凤彩儿歪头,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眼泪霎时间落下来。 宁蝶不知该作何心情,写信投诉是她要人做的,现在她却在自个面前哭,宁蝶再问她一遍:“信的事你当真不撤?” 凤彩儿用指腹拭泪,用刻薄的笑着看她。 宁蝶明白了,扭身打开门,外面一众惊慌和看热闹女子,宁蝶叹口气,那些人为她让出一条路,导演在走廊的不远处,背着手等她。 “宁小姐,”邓家辉见她大步过来,脆生生地唤自己一声导演,忍不住地神色复杂,但火气难压抑,他道:“我和文国一向最讨厌心机深沉的女演员,心思太多,放在戏里的用心就少了,当初文国举荐你,说你是个温良单纯的好女子。” 窗外面晚霞的红光映进,灯家辉布满老年褶子的脸上,失望之情浓郁,“你既是我选中的女主角,我自然不会随意换角色,你为什么要针对凤彩儿,首先不说她是你前辈……” 宁蝶心里刺痛,“导演,你误会了,我没有针对她,今晚我找她是因为……” “那昨天呢?”邓家辉急切地反问道:“有人在你抽屉里找到她的饭盒,她新进购的衣服有几件被做手脚,运衣服的仆人说只有你向他搭过话,有接近!” “导演为什么要觉得这些都是我做的?”宁蝶不是蠢笨的人,她好言解释道,“是我偷拿饭盒的话,我怎么会把饭盒放在我的地方留下证据,而那衣服更是奇怪,我只是见有人一次运这么多好看的时装,好奇地问问,在我来之前说不定衣服已经坏了,又说不定有人知道我有问过,故意栽赃给我呢!” “宁蝶!”邓家辉岁数已大,他年轻时是个急性子,被岁月打磨掉不少菱角,他努力使自己镇定,“凭凤彩儿的资历,她凭什么要和你过不去?!” “我……” “就凭她开机仪式就给我们家宁蝶下马威!”林莱玉听闻宁蝶和凤彩儿在化妆室争执的消息,担心以宁蝶的性子被欺负,前者她没赶到,倒是赶上导演在训宁蝶的场面,她把宁蝶拉到身后护住,犀利地道:“导演,一个人的人品,不是光看资历,您仔细想想这两天的相处,宁蝶是什么样的为人。” 谦虚、礼貌、性情温良,邓家辉的脑海里跳出这几个词,他沉吟,事件确实复杂。 “不好了导演……”圆滚的胖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站住了也喘得浑身肉颤。 “何事?”邓家辉转头对她问。 “凤……凤彩儿她,她受了重伤!” “什么?!”这下是三人同时的惊讶声。 赶到凤彩儿的化妆间,未进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一位助理忙着给凤彩儿压住血管止血,其余忙着找纱布和打电话叫救护车,凤彩儿虚弱地坐在椅子上,雪白的胳膊上一道红痕刺目,她抬起头,一双染泪的眸子的楚楚可怜。 只是短短几分钟发生这等变故,瞧见地面一滩血迹,宁蝶捂嘴惊愕,她尚在状况外,其中凤彩儿的一名女助理看见宁蝶,毫不犹豫地扇了她一掌:“你这个歹毒的女人,你竟然做出杀人的举动。” 说着还欲再扇一掌,被林莱玉拦住,林莱玉瞪回去道:“你胡说什么呢!你哪知眼睛看见是宁蝶做的?” 宁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弄得失神,她皱眉,就听到那助理凶神恶煞地说:“她冲进化妆间和我们彩姐争执大家在门外都听见了,彩姐要不是性格好,怎会容忍一个新人来自己办公室闹,还连声质问,语气凶恶,摔了东西不说,我们进来时,发现彩姐胳膊上都是伤口,被用香水瓶的玻璃片连划了数刀。” 宁蝶急道:“不是我,东西不是我摔的,我更没有伤害凤彩儿。” “那你的意思是,”凤彩儿因失血的原因,唇色苍白,她半躺在椅子背上,好似随时要晕倒过去,“你难道是说,是我摔了自己的东西,然后割伤自己?宁小姐,你话剧未免看得太多,我这样折磨自个,就是为了栽赃你吗?” “你……你……”宁蝶被气得呼吸困难,她见大家都似乎信了凤彩儿的话,对她抱有敌意,连声争辩,“你让人给我的学校写投诉信,我才因此找你……” “是啊!”凤彩儿抢话道,“就因为我和那些达官贵人的夫人交好,无意间谈起西师大学堂的学生在我们剧组拍戏,我怎么知道她们会写那些投诉信,就因这事,你不解气地想折磨我!” “我没有!” “让一让!”救护的护士和医生赶来,推开挡路的众人,“快把伤者扶上担架!” 人命关天,凤彩儿胳膊上的纱布殷红一片,伤势不轻,无人敢耽误时间,医生迅速地简单处理伤势,凤彩儿躺上担架后被抬出拍摄公寓,公寓外面围着一帮记者,显然久候,待里面的人出来,统一举起相机猛拍。 宁蝶站在空荡的化妆间内,周围寂静,像沸腾的开水瞬间归于冰冷,林莱玉搂住宁蝶的肩膀道:“我相信你不会做这种事。” “唉,”邓家辉一甩衣袖,“在事件没有水落石出前,明日宁蝶不用来剧组了!” “导演,宁蝶她……”林莱玉急着求情。 宁蝶拽住她的手,“莱玉,就算导演不说,我也不会来了。” 她环视了在场其他几位演员,有人幸灾乐祸、有人面带警惕,总之是没有一位对她友善的人。 宁蝶收拾完东西要直接回家,林莱玉打算和她一道走,宁蝶劝说,“你不能离开,怕要会赔合约金。” “那你呢?” “我不用担心,”宁蝶提着藤箱头也不回地道,“我今日实在没有力气再说什么其他话,莱玉,你让我先静静吧。” 林莱玉于是便沉默了。 夜里落起雨,暴雨雷鸣,把宁蝶房间忘记关上的窗户吹得晃动,她下床取下撑窗的木头,把窗户关了,靠窗的地上留了水渍,她拿抹布跪地擦干,麻木地擦着,她长长地叹了一声,坐在地上,屋里没有开灯,她靠着床对着窗外看,墨蓝的雨夜,凭添些愁绪。 才天亮通过刚印出的报纸,全西南关注娱乐的人都知宁蝶的名字了,昨天赶去的记者不是吃素的人,短短几百字的文章,将故意伤人罪、还有作为名校的才女,在订婚后抛头露面,有损社会风化的行为,一并盖在宁蝶的头上。 报纸边不忘添上凤彩儿躺在担架上面色痛苦的表情,如娇嫩的花朵失去水份,分外惹人怜惜。 宁蝶学校是不能去了,收到停课通知是迟早的事,她被恶化成一个不折手段的女子。 等这天苏梅下班回来,宁蝶拿着鸡毛掸子二话不说地跪在苏梅面前,事件纸包不住火,满城的恶意舆论,她没办法再瞒住母亲。 苏梅把每日上班必提的布袋子放到茶几上,她已经换好家居鞋,宁蝶始终跪着,李妈急着拉她起来,“小小姐,你这是干嘛哟!” “别拉她!”苏梅少有地冷着脸,她浑身颤得厉害,李妈又急着道,“小姐,你这额头上的伤哪磕的?我去拿碘酒来。” 宁蝶方抬头看苏梅,苏梅身上藏青色的工服有大片的污渍,头发也乱了,宁蝶要赶紧起来给她查看,苏梅呵斥:“给我跪好!” 她吼完抽过宁蝶手中的鸡毛掸子,一边打着宁蝶,一边流泪,“我辛辛苦苦抚养你长大,好好的西师大学堂你不珍惜,自个败坏自个名声!从小我就教育你,要做个心地善良的人!你竟做出那等事!你去看看现在外面都在传什么!小蝶啊,你何苦要做什么明星!” 李妈从卧室拿来碘酒看到这幅场景,急忙夺去苏梅手中的掸子,“打不得啊,小小姐皮嫩年纪轻,这样打会落下病根!” 苏梅瘫坐在沙发上抹泪眼,宁蝶咬着牙,打的时候不坑一声,她说的第一句便是问:“妈,你身上的伤是哪来的?” 她怕是凤彩儿的粉丝堵在楼梯口,寻她母亲报复。 苏梅没有答话,宁蝶鼻子一酸,眼泪滚滚地滴落进她的围巾,她抽噎着,把头枕在苏梅的膝盖上,“妈,我没有伤人。” 苏梅扭过头,把她轻轻地推开,“你连订婚的事都瞒着我做出,小蝶,妈妈对你感到陌生。” 宁蝶眼睁睁地看着苏梅走进卧室,房门咔地关上,她胸口一阵窒息,就像很多年前她站在宁府里自个闺房的阳台上,子然一身,世界虽大,而她却孤立无援,她好似和所有人都隔着一层透明玻璃,她站在里头,谁也进不来,她也出不去。 “小小姐,”李妈显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她不识报,早上只是出去买了一道菜再未出门,只猜出是宁蝶做了什么错事让苏梅生气了,看宁蝶伤心,她过来搀扶宁蝶站着,说一口西北的乡音,“小姐疼你,说的是一时气话,小小姐哟,莫哭,莫哭……” 粗糙干瘪的大手不停地替宁蝶抹泪。 宁蝶摇摇头,她回自个的房间,趴在大床上无声地咬住唇。 …… 西南的春天来临,城中的街道上开始飘散各种花香,关于国家的重要会议在西南召开,霍丞开完会,被众人拥簇着走出行政大厦,媒体记者在外恭候多时,见要等人走出来,一股脑地涌上前提问。 李皓连连安抚大家不要挤,问题一个一个接着来,乱世里时局动荡不安,人人都在关心政策。 应付完最后一波提问,霍丞照例要在行政的楼前任记者拍照,这时有下属急着附在李皓耳边传话,收到消息,李皓小声对霍丞道:“宁小姐陷入伤人案件,现在怕是麻烦缠身。” 不用霍丞问什么,李皓又道:“被伤者是有名的电影演员凤彩儿,怕其粉丝报复。” 霍丞微笑的面对媒体,他的眉宇间永远有种雪山般化不开的寒冷,不熟悉的人只以为他是因为年纪轻轻便身居腰职,加上面庞英俊,总得要装出一副不喜人亲近的模样做出架势。 但霍丞的身边人都知道,这个男人的心正如他眉间的雪,冷得仿若没有感情。 凡事却有例外,他对某人一贯紧张的狠。 “派一支队伍暗中保护。” 李皓道:“会不会人太多了?这两天您故意疏离宁小姐,就是怕霍宅那边听闻什么风声,现在贸然出这么多人,怕是前功尽弃。” 霍丞横他一眼,冷飕飕的视线让李皓不再多话,随即他一拍自己脑门,自言道:“竟然忘记把宁小姐是何等人了。” 34.强迫 亲爱的们,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盗章节,本文首发晋(jin)江(jiang)文(wen)学(xue)网(wang),正章将于十一点替换,请重刷此章,谢谢支持正版。作为补偿与奖励,本文将会赠送一些字数,么么哒~ 下文节选自作者菌的短篇文——《雪域迷情》 大军行至一处雪谷,两边是巍峨的大山,被雪覆盖得无一丝杂色,他们正处于中间的凹处,谷中打旋的寒风似凌冽的刀子,割在年轻的将士们脸上,添了些铁青的颜色。 李将军望了望天空,几只黑色的老鹰正虎视眈眈地俯视他们这群闯入者,每只都不比一个成年男子块头小,只等他们露出破绽然后猎食。 环境如此恶劣,李将军骑在马上神色冷峻,这时有军师从后面策马赶到他身边,不安地道,“将军,罗盘失灵,辨不出南北,我们似乎走错了路,地图上没有显示有这么一处雪地!” “怎会这般?我们不是一直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在走吗?你可知我们这批援军不到,这场战役必败无疑,这种罪责你我……”说到激动处,李将军狠狠地锤了下马鞍,马匹受惊,前蹄一抬,但毕竟是经过专业的训练,又很快地安静。 待李将军坐稳,军师已面露惧色,道,“说来将军这等勇猛的人怕是不信,大军行军切忌鬼神,我们这怕是遇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此话一出,顺风将声音传得远,不少将士都开始心有慌乱,李将军怒道,“休得胡言,再扰乱军心,莫怪我第一个拿你开刀。” 然霎那间,雪谷的寒风比刚才威猛数倍,吹来的雪花叫人眼前一片朦胧,马匹被惊得嘶鸣,一时间传来将士们此起彼伏的哀嚎,原来那些大鹰竟不畏风雪,径直地朝人扑倒。 “军师,可知我们该如何退出这雪谷,重新寻路。”李将军一面挡风,一面拿刀和大鹰撕斗,扯着嗓子大问。 不知是风雪吞没了人声,还是军师不幸填了鹰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稳住自己身下焦躁的马,回头一望,原先进来的路口突然出现了一座大山将其堵死。 他以为看花了眼,揉眼仔细瞧,可真是凭空冒出一座大山。 他只得硬着头皮往雪谷深处策马而去,想找出离开这大山的路,不知是奔腾了多久,脸上冻得没了知觉,忽然吹来一股暖风,眯眼瞧,雪谷深处竟是春暖花开的景色。 “奇景。”他暗叹,心情略有放松,一道空灵的女声却响了,“如要走出雪山,我们做个交易可否。” “你是何人?” “世人皆称幻物为妖。” “又是何交易?” “如果你能一辈子守住今日你见到我的事,我保你一世荣华,反之,你将丢失性命。” “总归是死,还不如一赌。”李将军握紧腰间佩刀的手一紧,他话落间,一张精致妖冶的人脸凭空出现在他眼前,接着放大数倍,那女子正漂浮在空中,身子像烟,仅有一个脑袋,用额头和他额头相抵,嬉笑道,“有趣。“ 接而消失。 二、 赌约一成,雪妖如言,雪山果然消失,只可惜那些跟随他来的将士们都葬身鹰口,他百感交加地行至战场,本想负荆请罪,却被人请到酒宴上,一直在战场苦苦支撑等待援军的先锋赵传此时一扫倦态,整个人意气风发,解了盔甲穿上素色常服,恭敬地坐到李将军座位的下方。 酒肉上桌,李将军始终坐立难安,全军在雪谷覆灭的事,让他反复酝酿,无从开口。 “此次多亏将军救援及时,才令我朝大军结束这场苦战,这杯酒,赵传先干为敬。” 李将军听闻一愣,手中的酒杯倒映出他一张失神的脸,他的大脑一片浑噩,后来发生的事仿佛是置于一场充满罂粟花香的梦境中,酒后他被赵传带到练兵场,那些在雪谷里惨死的弟兄们,竟一个个活生生地站在台下,用曾经熟悉的崇敬眼神望着他。 可只有他能看见,在这暴雨来临前的乌黑天空下,他们头顶上方漂浮着属于地狱的绿色磷火。 此情此景,当真是毛骨悚然。 他记不清赵传说了些什么,想来大意是些恭维的话,再次重回长安自己的府邸,圣上的赏赐接踵而来,举国上下的文人骚客,不无挥墨将李将军歌颂几番。 荣华富贵,一夜尽有,正因如此,李将军称身体有恙,开始闭门谢客。 然每每梦回午夜,那日在谷中的交易愈发清晰起来,空灵的女声时时刻刻在耳边萦绕。 无疑是要守住秘密! 时间一长,这个秘密就像悬在李将军头上,随时会落下的寒刀。 三、 赵传邀约李将军喝酒叙旧。 最近长安城都在疯传李将军患了心疾,府中的仆人被他毒害成聋哑者,传闻李府内是人间地府。 但圣上依旧宠信于他,赏赐仍旧不绝。倒叫人只误以为是其他官僚因嫉妒散出的谣言。 直至赵传亲眼所见。 李将军从不应答外人的邀约,这一次还是赵传以当初战场上的同袍之情才打动对方,不过喝酒的地方只允许在李府。 赵传踏进府时,背后顿有股寒意。 他不是没来过李府,同朝为官,又都是武将,串门是常有的事。 可眼前的,并不是他记忆里的李府。 安静到诡异,仆人们来去竟如同鬼魅,俏无声息。 李将军也仿佛变了,心事重重,眼周围还有浓重的青色。 酒到酣处,他没忍住询问,“将军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一句话,瞬间令将军变了面色,拔出佩刀,斟酒的仆人纷纷跪地替赵传求饶,张嘴无舌,只发出呜哇之声。 李将军这才清醒般,赶紧收了佩刀向赵传道歉,然而赵传已觉骇然,离席而去。 四、 李将军只觉内心似有魔物。 凡听人询问,必误以为别人是要窥探他的秘密,凡亲近自己的人,必是聋哑残疾者才敢重用。 这种状况持续一年多,虑其岁数见长仍不成家,李将军远在北方的长兄擅做主张,给他说了门亲事。 姑娘是北方一家没落氏族的嫡小姐,虽出身不高,但才女的名气甚响。 是在大雪纷飞的隆冬,被上好的细软轿子抬进李府,新房夜里,李将军取下对方头上的红盖头,对方的美。 匆匆喝下交杯酒,他换上常服,依旧转身去睡了阁楼。 几日这般,某一次清晨醒来,他瞧见刚结发不久的妻满是泪痕地跪坐在他塌下,随即用衣袖掩泪:“夫君不曾一日亲近过妾身,可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好。” 美人哭诉的模样,楚楚可怜,屋子内暖炉燃烧的淡香充盈于室,沁人心脾,李将军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霎时见妻从袖间快速拿出一把匕首,比在唇前,“不如也让妾身耳不闻,言不语,这般要能亲近夫君,也是幸事。” “胡闹!”他赤脚冲下床,夺过匕首,妻终于忍不住扑进他怀中,大哭起来。 听见这哭声悲伤,联想到这一年多的许是压抑太久,李将军跟着流了一行清泪。 35.上门 亲爱的们,这是一个防盗章节,看正文请支持晋江文学网,作者于晚上十一点将会更换正文~ 以下选自作者短文节选——《龙女》 青天里被东海太子于凤追得不敢回自家南宫,本仙君委实狼狈,晚上只得跑到嫦娥宫去求宿。 想起很长一段时间不见吴刚,本君颇为感怀,不知这段时期里,他有砍桂枝多少。说来嫦娥仙子也是位奇怪的美人,得知吴刚倾慕自己,竟出这道难题:何时吴刚砍尽桂枝,何时便是对酒良辰日。 仙人尽知月宫上的桂枝乃凤泪所发,砍不尽烧不绝。 提出这个要求,无疑是变相的拒绝了,但吴刚却当不知,真拿起把斧头,没日没夜地砍起来。 唉,情之一字,真叫人智商堪忧,遂成心甘情愿。 “恭迎玉仙君。” 刚踏进月宫殿,哗啦啦一片白色的侍女跪地,本君冲这一众玉兔仙使挥手,示意不必太客气了。本来是打算翻墙上院,但最近因为二郎神和天蓬元帅的缘故,嫦娥仙子身陷绯色流言,本君还哪敢偷偷摸摸地上墙。 娴熟地走到月宫偏殿,果不出所料,吴刚正在院子里对着桂枝挥斧,汗如雨下,方正的脸上坚毅如旧。 不知他是否有听到最近仙界关于嫦娥仙子的议论,想当年嫦娥仙子的美貌还未盛传,这方月宫,清静素雅至极,本君只要心情不畅快,总爱往这里坐坐。 倘若吴刚砍桂枝之事没有成为仙界的笑柄传出去,也没有今日充满桃花色暧昧的月宫。每个艳名远播的女子身后,必得有一个痴情男以牺牲做成全。 不知是否因为今夜感慨颇多,本君不想打扰吴刚砍树,不等他发现本君已来,便随意到附近找了个结实的树丫睡了上去。 半梦半醒间听到两女童在说话,悠悠睁眼,又听到一声惊呼,许是见到我浮动的衣决了。 “拜见玉仙君,小仙实在不知是玉仙君在此……”两个身穿青衣的小丫头见到我落地,盈盈一拜。 “夜深露重,二位妹妹在这是作甚?”说着,本君不忘表达友好地一笑。 这一笑直接让二位小丫头红了脸,齐齐地告诉本君,她们是朝阳殿清挽上仙的侍女,奉命来取桂枝。 月宫的桂枝在人间算是宝物,但在仙界不过一堆干柴,好在耐烧。那朝阳殿的清挽上仙听说才下凡历练回来,想必身上还带有在人间的习惯,本君好心地提示两位小丫头说道:“烤肉还是得配良酒啊,王母的琼瑶虽好,但容易醉人,不适合大口畅快地饮,上乘之选自然就是西方十里桃林里的桃花露。” 不等两位小丫头作出反应,本君伸个懒腰,再择了个偏僻的地继续补眠。 再次睁开眼睛,本君是被震天的锣鼓声惊醒的。 吴刚难得放下斧头,急冲冲地找来,大吼道:“莲兄,你竟真在月宫,你快走,于凤追到这儿来啦!” 本君一个情绪没控制住,直接从树梢上栽地。 哪还许得本君能走,向来安静的月宫今日锣鼓声喧天,早早被好事的仙友们围得水泄不通,于凤那厮正在殿外大喊,叫我乖乖上轿,做他的男宠,噢,不对,是男妻。 可叹,本君活了三万年,从不知自己还有断袖之好,怎能嫁他! 要怪只怪千年前一时贪玩,在凡间做了一回调戏民女的登徒浪子,巧被在凡间行侠仗义的于凤给撞见,硬是要替天行道将我好生教训一番。 于是我和他之间,你追我逃的游戏玩了将近百年。 后来本君实在嫌累,借来天水镜给他察看事件真相,那民女原本总喜勾搭外地赶考的秀才骗人钱财,本君不过是想将计就计地惩罚她,不料杀出个大侠于凤。 得知理亏,于凤行了道歉之礼,本君向来大度,也不计较,却不知为何稀里糊涂地和他成了兄弟。厮混不久后,才知他不爱美人,专好美男,这让本君一阵忧愁,这样前途大好的俊美男,不知伤看多少少女心,这就不提了,可他偏偏对本君行为越发不妥,本君只好找个借口避着他。 避着,避着,他干脆利落地找上门…… 眼下连月宫都没法待了。 “红莲,你是不是看上了吴刚,所以三番四次地拒绝本殿下,想不到你是好这口……” 于凤此话一出,差点惹得本君从半空中又一次栽下来,好歹是安稳落地,迎面直对各位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仙友。 “咳咳,于凤啊,”我看了看身后欲张嘴辩解的吴刚,见他激动得胳膊上青筋暴涨,说道,“我不喜欢猛男。” 于凤眼中升起一丝狂喜,“那你绝对是喜欢我这款……” “那也不是,你长得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这倒真是,于凤总爱穿一身红衣,那灼灼风华,连女子都难企及,“本君不喜欢你,是有其他原因……” 一片脖子摩擦衣领的呲啦声,众仙的八卦心未免太重,再伸下去,脖子该断了。 “到底是为什么?”于凤问出大家的心底话。 本君假意咳嗽两声,语速缓缓,以表态度坚决,“本君不愿断袖。” 仙云浓郁,在月宫前袅绕不散,于凤往后猛退几步,俊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有些模糊,“红莲,你既不喜欢本殿下,为何百般待本殿下好……” 本君对他好吗?似乎没啥特别之处啊,未等本君宽慰他几句,于凤那红衣连同一起跟来吹锣打鼓的随从,彻底不见了影子。 此事刚拉下帷幕,不出半日,仙界竟开始传出本君有惊世姿色,男女见之皆而沉醉。 本君才说什么来着,每个艳名远播的女子身后,必得有一个痴情男得以牺牲做成全。 于凤着就算成全本君的传说了? 没错,本君不接受于凤,最大的原因出于,我本是南海龙女,并非龙子! 笼统解释为四个字——女扮男装。 女扮男装是个技术活,阳刚之气过了,与纤瘦的身板显得违和,阴柔之气太盛,久而久之容易瞧出端倪。 但对自打出生起就干这事的本君而言,难度着实为零,最擅长游走阴阳两者之间,落个给人清秀俊雅的印象,而这个长处得于爹的恩赐。 据说本君出生时天降福兆,红霞铺万里长空,百鸟衔清莲而贺,整个仙界因此惊动。 当时本君的爹已经二十多万岁有余,却一直不得儿女,本君刚出生,他守在门外竟然先是被奇景给勾了魂,等回过神来,玉帝御驾在了面前,周围更是站满各方盛名显赫的上仙团。 于是,一直守在南海,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爹彻底懵了,玉帝问是男孩还是女孩时,本君的爹脑子一抽,答曰:“小臣是老来得子啊!” 一言道尽辛酸史,众仙无不感叹三千。 而本君的娘亲沉浸在得女的兴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屋外的聊天方向,侍女们更是因为突来贵宾,慌得手忙脚乱,早把本君的性别问题抛之脑后。 等爹知道本君是龙女时,仙界人人得知南海龙王喜得一子,名为红莲,受玉帝赐“玉仙君”的尊号。 要去和众仙解释,本君的爹实在说不出口,况且也不能打玉帝的脸,只能等一个合适的契机再向外公布真相,本君长达三万年的变装生涯就此开始。 好在玉帝赐的尊号倒是用处多多,仙界大多地方畅通无阻,唯一的缺点就是尊位有点高,一般小仙见了不免拜来拜去,麻烦得紧。 从嫦娥的月宫回到自家,得知今天于凤干的事,本君还未进屋,在路上便被娘拦下来,让身后的侍女退下,娘一把拉住我的手,苦口婆心地道:“既然东海太子喜欢你,你何不将错就错,反正你们两一龙一凤,倒也合适。” 此话一听,本君赶紧地把视线由路边的牡丹花上移回来:“娘,于凤喜欢男人,他知道我是女儿身还会喜欢我吗,您最近不是没和爹走得近么,怎么染上糊涂的毛病了?” 说罢,本君乏得厉害,打着哈欠往房中去了,反正凭亲的脑袋瓜她得想上半天才明白。 结果娘有了进步,还不等半天,本君又被娘亲拉起床,见她忧心忡忡地道:“莲儿,娘知晓了你先前说道话,可是现在东海龙王已经去玉帝面前给于凤求赐婚了。” 一度听说东海龙王特别宠爱他的二儿子于凤,不止封为太子,对于于凤的断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眼下竟还亲自去求赐婚?!连脸面都不顾了? “苍天啊,这可如何是好……我苦命的儿啊!真是天妒红颜啊!命运为何如此的不公!” 本君十分复杂的心情在娘这突来的哭喊声里彻底凌乱,左右酝酿了下情绪,然后本君清了清嗓子道:“娘啊,我们先去看看情况,玉帝知道我是爹唯一的香火,怎么舍得让我断袖,走吧走吧,玉帝现在恐怕周旋得特别辛苦。” 娘一听有理,用衣袖把眼泪抹了抹,随意整理了一下发髻,和本君一起驾祥云赶往玉帝上朝的大殿。 36.软禁 此为防盗章节,正版请支持晋江文学城,你的每一分付出,都是对作者劳动的鼓励和尊重,正版文于十一点更替,以下为作者的长篇节选——《错过时光遇到你》曾发布在创别文学城 灯光璀璨的舞台上,美女主持人用甜美的腔调介绍下一个节目的内容,司徒苗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看时间,屏幕上显示八点整,她还得留在大礼堂观看一个小时的迎新晚会。 整个大一时期司徒苗都感觉自己无所事事,刚升上大二便自告奋勇地成为辅导员的助理,专门负责照顾新来的学弟学妹们军训,由于劳苦功高,她和其他助理一起被安排在观众席位的前排,视野清晰。 发现一个女生舞蹈动作比其他人慢上半拍,司徒苗正小声地发笑时,衣袖被扯了扯,她转过头,猛然看见蔡雅抱着一大捧玫瑰花,艳丽的火红,芳香四溢。 “苗苗学姐,求帮忙,”蔡雅是从后面几排的座位猫着腰走到前面来的,把花往司徒苗手上一塞,小声地乞求,“你帮我把花送给马上要表演的卢颜学长,我胆子小有点害怕,只好拜托你了,谢谢。” 说完,如来时一般迅猛地跑回后面,司徒苗根本来不及发表任何一句言论。 手中的花引起了身旁的人侧目,司徒苗脸皮薄,当即不好意思地低头,玫瑰花里插有一张精致的粉色卡片,不用看她也猜到是关于蔡雅的自我介绍,小学妹对卢颜的心思,那是路人皆知。 下一秒,舞台上的灯光熄灭,当一束明亮的幽光从正上方照下,台上中央多出一架白漆色钢琴,一个清秀俊朗的男生稳步走上台,穿着一身白色,司徒苗鲜少觉得有人能把白色燕尾服驾驭得出尘拔萃,但这个男生算是一个。 离舞台近,她甚至能清楚地看见男生立体的五官,垂眼时睫毛的轻颤,在黑白琴键上翻飞的白皙手指,整个人于灯光中优雅如画,像电影里一幕特写的唯美镜头,养眼极了。 他一边弹琴,一边唱着一首爵士风的英文歌,嗓音低醇而迷人,司徒苗沉醉其中的思绪还是被身后和楼上观众席的尖叫声打断,口哨声四起,大家欢呼的名字只有一个——卢颜。 他就是卢颜?果真名不虚传,司徒苗总算见到传闻中的人物,事实上卢颜和她一样是辅导员助理,两个人并不负责同一个班,平常完全没有交际,但丝毫不影响她得知卢颜的大名,人帅家世好,令不少小学妹们春心萌动地议论,特别是表现得更加直接的蔡雅。 糟了,得把蔡雅的花送上去,司徒苗想到这又犯愁了,人家在自弹自唱,这花送上去不就干扰到了吗,直接放钢琴的琴台上吧。 司徒苗打定主意后,从前排的座位走过去,绕到入场的台阶处,看有女生打算送花,观众起哄声更大,她赶紧地压低头,一口气小跑到台上,把手中一大束玫瑰放到琴台。 恰巧卢颜的一段歌曲唱完,到了只用弹奏部分,他对眼前这位陌生的女生扬起带有谢意的笑容,蓦然瞧见琴台上的花,霎时脸色一变,“请将它拿下去。” 男生笑起来时眼中像有星辰闪动,看得司徒苗先是一愣,等意识到男生的话,她抱起花,支吾地解释,“我……我只是想把花送给你而已……” 一首曲子开始,不完整弹完不是卢颜的作风,真要解释吗,这个耳麦会收声……他手上弹奏不停,思索了半秒,面无表情地再说了一次,“我不需要,请你将它拿下去。” 可这是蔡雅拜托我的事,司徒苗把花重新放回琴台上,直接一溜烟地跑走:反正你还打我不成! 哪知她刚转身,台上连续几声咳嗽加喷嚏响彻全场,众人哗然,不得已,卢颜有生第一次在人前中止他的表演,匆匆地退回休息区。 这个小插曲让多少嫉妒卢颜的男学生解恨,就引起多少女生对司徒苗的非议! 不等晚会结束,司徒苗早已捂住脸逃之夭夭。 校园的早晨,空中会弥漫一股树木的清香,校道上安静得能听见风把树叶吹落的沙沙声,司徒苗走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有学生骑着自行车咕噜噜地经过,穿透九月末里的雾气,露珠微凉。 昨晚的事,让司徒苗一夜难眠,第一是因为觉得丢人,第二是对卢颜感到十分愧疚,而且对方还是那么一位大帅哥。 “别叹气了,”站在书架前的左华随手翻阅一本外国名著,他身边的司徒苗从刚才便一直没停过长吁短叹,“陪我来图书馆,令你心生不满了?” 司徒苗把看中的一本书名字和序号登记在笔记本上,下一期“绿意”文学刊上有一个栏目,专门推荐学校图书馆值得一看的书籍,作为文学社团的一员,她陪社长左华无可厚非,怎么会不高兴,“不是,你可别多想。” 左华嘴角弯了弯,气候转凉,他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衬得人气质越发温润,以他的身高,能轻松地俯视司徒苗站着做笔记时认真的侧颜,白净的皮肤上有可爱的浅色茸毛,一颗小小的红色泪痣占据在她的左边眼角下,生动而有趣。 “看来你今天心情不佳,我们早点回去,明天再来。” “啊?为什么明天还来?今天弄完不行吗?“把书放回书架,司徒苗十分地不理解。 像是知道她会这般问,左华不紧不慢地扶了扶细边眼镜,用毋需质疑的语气说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会导致情绪化地选书,那样会对我们报刊的读者不负责。” 好吧,她忘记左华学的是律师专业,她乖乖服从向来比据理力争来得痛快,司徒苗只能耸肩,“社长大人说的是。” 左华满意地拍拍她的头,一副似乎看自家宠物表现不错后的欣慰笑容。 两人离开图书馆,司徒苗顺便带出几本自己喜欢的书,抱着怀里和左华一路边走边谈,太阳升起来了,阳光被走道边的树叶割得细细碎碎,纷纷扬扬地洒在一对璧人的肩头,时光仿佛流淌得像一幅画。 “喂,卢颜,那个女生不是昨晚给你送花的那位吗,才向你表达完爱意,一晚上不到就去勾搭法学系里出名的才子,哎呀,这心变得可真快。” 无视好友李蜀的调笑,卢颜把篮球抛入篮筐,然后走到拿起放在一边的矿泉水瓶,摘下脸上的棉布面罩,仰头把水一饮而尽。 那扎着马尾,眼睛亮亮的女生正和一个斯斯文文的男生走往这边,卢颜随意扫了眼,又把口罩戴上。 “可怜的卢少,花粉过敏症发作,半张脸变得红彤彤的,至少一个星期不能见人了。”李蜀抱着篮球冲过来搭上卢颜的肩膀,嘴上说着可怜,牙龈都笑得露出来,对比他小麦色的肌肤,分外的打眼。 卢颜一个没忍住,赏了对方的肚子一个胳膊肘,“再提我的黑历史,你等着小爷我打烂你的嘴。”说完也是一笑,露出的一双大眼睛弯弯,只是这笑极具威胁力,李蜀摸摸肚子,讨好地使了一个眼色,“别这样兄弟,看我给你报仇。” “我虽然不喜欢那女生,可我卢少是欺负女生的人吗,你也不许欺负。” “不会,我就逗逗她。” 不等卢颜阻止,李蜀把手中的篮球像投篮一般,往那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怀中用力一投,哗啦,书本瞬间落了一地,“yes,中!” 司徒苗莫名其妙地被一个篮球攻击,所幸有书挡住,她没有感觉出疼痛,早上的篮球场上空荡荡的,她只看见两个穿着运动套装的高大个男同学,一黑一红,而故意投球过来的正是红色衣服上写着数字二十一,肤色偏黑的男生。 “同学,不好意思,我朋友喜欢开玩笑,他不是……“ 书封面是硬壳包装,落地后,封面整个被摔出来,司徒苗弯下腰收拾,对前来的道歉的口罩男头也不抬地冷笑道,“道歉有用么,书已经坏了,你朋友的玩笑,我真是消受不起。” 何曾被人这样不给面子过,卢颜好气又好笑,戴个口罩她就认不出自己了,他还没算昨晚的账呢,“不过是几本书而已,我……” “和你无话可说,”对于爱书之人,书不仅仅是书而已,何况图书馆那边怎么交代,司徒苗横了对方一眼,懒得理会似的往前走了。 卢颜那句“我赔”生生地被卡在喉咙,女生身边戴着眼睛的斯文男对他礼貌地一笑,可惜笑意未传达进眼睛,“不好意思,我家同学性格直率了一点,她不是有意的。” 这分明是拿卢颜的措辞回敬。 不知道情况的李蜀跑过来,看刚才的两人已经走了,问卢颜:“他们对你说了什么?” 感受到身侧一阵冷风嗖嗖,李蜀打了个寒战,赶紧自觉地闭上嘴巴。 当天晚上,一向骄傲的卢颜梦境里反反复复地出现司徒苗美眸一横的模样,写满说不清的嘲弄,竟然会有女生对自己表达出不屑,卢颜醒来徒生一肚子无名火。 37.肖笙 她出现的突然,宁蝶心虚,底气不足地道:“我要出去走走,有些东西需要买。” “宁小姐需要买什么只管写了条子让下人去办就是,”阿秋笑道:“二少爷不在,您没得到允许可不能出门。” 阿秋给客厅里另外的小丫头使眼色,那两位小丫头围过来一人道一句体贴话: “宁小姐要不要先吃早饭?” “厨房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 她若真要走,这些丫鬟下人定得拦住她,宁蝶没带好气地看了眼阿秋,对方笑容可掬,并不在意宁蝶的埋怨,甚至越挫越勇。 宁蝶哪吃得下饭,她让人在院子里支开一张椅子,躺在蓝白条纹的大洋伞下面,用帕子搭着眼睛睡觉,草地茵茵,青草香直往鼻子里钻,她睡不着在椅子上翻来覆去,期间刘管家过来一次,说院子篱笆墙上种的一些花藤需要人修建,问宁蝶有没有兴趣动动剪刀。 她知道刘管家这是为给她解闷,宁蝶躺着闲无聊,起来又闲累,直接谢绝了。 阿秋怕她饿坏霍丞回来会怪罪,去厨房端了些点心和鲜榨的果汁,放她椅子边的高脚圆桌上。 宁蝶依旧不吃,她昏沉沉地眯了一会,隐隐听见有人喊她,脚步声渐渐靠近,喊她的音贝更大了,她迷糊地抬起眼皮,黑衣的高大男子谦卑地道:“宁小姐,将军有请。” “去哪?”宁蝶翻个身,正对男子。 男子眼垂得更低,“让您去秦公馆一趟。” 秦公馆?许太太?宁蝶不吱声,那男子又道:“秦公馆在举办园会。” 园会这风俗是英国十九世纪的遗风,英国难得天晴,到夏天风和日丽的时候,爵爷和夫人们往往喜欢在自己的田庄上举行半正式的舞会,女人们带着宽檐帽,佩上色彩明亮的绢花,戴过肘子的丝质手套,大裙摆飘逸的跟一朵一朵盛开的喇叭花,待有身份的人们到齐,大家一一入座,在草地上,在城堡前,吃着点心和聊着话题,小姐夫人们跳舞弹曲子,这风俗传到西南来,又变了样,大致上是差不多,但失了园会悠闲散漫的个性,反而主张铺张浪费,吃食桌椅用具,无不奢华。 宁蝶换了身青瓷色的无袖高领的绸缎旗袍,外面搭上一件丝质的水蓝色披肩,特意把短发烫成内扣,刘管家安排司机送她去秦公馆。 秦公馆前的草地面积广,办场百人左右的园会轻而易举,各自打交道的人几人坐一桌,还有带了小孩子来的夫人,孩子围着各个桌子跑,丫鬟仆人跟着后面看护。 那之前传话的男子给她带路,出示请帖,守铁门的门外放他们进来,宁蝶穿过几桌宴席,霍丞的身影就在前面几步远,唯他那桌拥挤些,年长的官员和年轻的小姐都在,甚至有人从隔壁桌端椅子往那凑热闹。 宁蝶仔细一看,其中年轻的小姐里,好几位是她班上的同学。 “来,过来我这,”霍丞对宁蝶指指他身侧,他周围哪里有缝隙,还是有人识趣把椅子挪开了,霍丞随身跟着的下人端了把椅子,让宁蝶坐下。 “想喝点什么?”霍丞问道,一只胳膊已经伸过来搂住宁蝶的腰,宁蝶把他的手拍开,“要点红酒吧。” 霍丞笑吟吟地给她倒酒,在座的人已是惊得说不出话,在宁蝶来之前霍丞一副老和尚念经,目空一切,眼下却为一个女子大献殷勤。 “宁蝶,前几日听人说你身体不好,在家休息,可好些?”对面的同学白敏问道,上次投诉信的事,其中有一封便是来自她母亲。 宁蝶停课这事多少班上的人都知道一点,“劳你记挂了,已经好了不少。” “隔几日你还来学校吗?”白敏又问。 宁蝶握酒杯的手一晃,白敏身侧的另外两位女子分别拉她胳膊示意她别说这个话题,她在校学习优秀,在家又是被呵护备至的千金小姐,说话总缺个心眼。 宁蝶笑了笑,不搭话,她感受到身后有几道目光一直粘着她,扭头去看,是另外一桌的太太和夫人们。 “白敏——”其中一位穿深紫色旗袍盘卷发的太太冲白敏招手,仔细看两人还有些像,都是身形偏丰满,眉眼墨色浓烈的特征。 白敏跑过去,那太太拉着她不知小声说什么,白敏再跑过来,对宁蝶流露出疏离的神色。 “东张西望干什么,”霍丞在宁蝶耳畔轻咬道,“待会陪我去打牌。” 宁蝶瞪他一眼,“我累了,要睡觉,不去。” “那我陪你一起睡。” 宁蝶暗自踩霍丞一脚。 “你们,霍先生,你们认识?”白敏惊讶地问。 在座其他人都看着他们聊天,并不贸然插话。 宁蝶急着撇关系,这么多小姐坐这里,附近还有太太夫人们盯着,怎么想都是在替自己女儿挑夫婿,最抢手的香饽饽莫过于年轻权重的霍丞。 “以前拍戏时结缘。”宁蝶表情清淡的道,“算是投缘的朋友。” 白敏的脸色方缓和。 霍丞笑着没有否认,但明显眉宇间有了一丝戾气。 女人们的话题结束,男人们开始活跃,聊股市、聊车行,听不懂的小姐们负责倒酒调剂气氛,宁蝶插不上嘴,也不愿插嘴,只道去下洗手间,逃似地寻地方透气。 霍丞转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宁蝶并未真去洗手间,许太太有座私人花园,用玻璃建筑的琉璃房,请的洋人设计,四季都有鲜花盛开,太阳光往里面照时,那些花朵跟水钻似的发亮,她早有耳闻,趁这机会干脆去看看。 花园有仆人在洒水,光是玫瑰花就有好几个品种,颜色丰富,宁蝶蹲下身,忙着去观察到底一共有多少种颜色不同的玫瑰。 “啧啧,这可可真气派,没有男人的女人,花钱总是自在。” 宁蝶弯着腰,听见有一群人往花园走来,都是些女人的对话。 “有的人,做不成妻,下半辈子也是不愁。” 另一位嗤笑,“再有钱又怎样,做情人难道就上得了台面?” 在主人的地盘上说主人的闲话,宁蝶不爱听墙角,打算快些离开。 “这倒是,老祖宗的规矩千百年改不了,女子名誉最重要。” “白夫人,”又一位声尖女人道,“霍将军今日身侧的女子你看见没?论模样,不输在场的千金。” “呵,前几天西南的报纸大肆报道过这位女子,”白夫人声若轻铃响,话气高傲,“好好地名校女学生不做,偏去当戏子,定了婚在外抛头露面,嫉妒心强,做出伤凤彩儿的事。” “难怪我见她眼熟,这么一说,还和报纸上刊登的照片真是同一人,原来凤彩儿是被她所伤。” “男人啊,大抵风流,特别是霍将军这种年纪轻的,”白夫人又道,“要玩自然玩那种名誉败坏,日后不用负责的女人,真要娶,肯定是娶名门贵族的清白闺女。” “自然自然,霍将军那等人中龙凤,和西南出名的才女白敏简直是绝配。” “可我怎么听说,霍将军向西北有名大户宁府求了亲?” 白夫人声调突降,“那宁府四小姐来霍家别墅没住满几天就赶了回去,姓宁的有几个好女子……” “你们说够了吗,”宁蝶实在难听下去,来的五位夫人不知话题中心的本人在场,各个脸色精彩,可都是见过各种世面的人,又很快镇定。 为首那位深紫色旗袍的中年美貌妇人即是白敏的生母,西南望族白户的大夫人,白夫人了。 “我想我必须澄清两点,第一,”宁蝶心情很差,说话掷地有声,“凤彩儿并非我所伤害!第二,我拍戏时根本没有订婚,这个谣言不知是从哪里散出来,但正如你们刚才所说,一个女子的名誉何其重要,怎由别人擅自造谣,关于凤彩儿的事,我会请律师调查真相。” 没想到宁蝶是个有性子的人,这些夫人们生在优渥的环境,自小接受良好的教育,先是嚼人耳根被当事人撞破,再被宁蝶硬气的反驳,一时措手不及,面面相觑。 宁蝶走到白夫人面前笑道,这笑三分诚意,七分反讽,“白夫人爱女心切,当初给我的学校写投诉信,出于什么目的,我现在倒要仔细想想了。” 白夫人看着她,脸色不善地道:“你这个小丫头要说什么?” 宁蝶用帕子捂嘴轻咳,“夫人们各个聪明,还需我一位晚辈点破么。” 说着头也不回地踏出玻璃房。 随后宁蝶摇头一叹,这世上我不犯人,未保别人不犯我,她总要适当地反击两次,不能总让觉得她好欺负。 白夫人气得打开丝质折扇扇风,问身侧的姐妹:“她到底什么意思?” “你……她怕是说你有意让女儿勾搭上霍丞,担心她是个威胁,所以写信去学校故意冤枉她!” “呵,”听到其他夫人这么一说,白夫人叉腰怒道,“我白家女儿,还需做这等事来挤兑她?凭她还算个威胁?!” 其他夫人们不说话,真真假假都是不能上台面说的事,谁看得透,有几个真信。 而对她们的反应,白夫人心里的火气更加难灭。 宁蝶刚走到开园会的草地上,许久不见的许太太正在找她,见到宁蝶忙喜不迭地迎上前。 她身材娇小,爱穿贴身的极其脚踝的洋裙,黑草帽沿上垂下绿色的面网,半遮住妩媚的眉眼,她菱形的唇一弯,伸出胳膊拉上宁蝶道:“宁小姐,可算是找到你咯。” 宁蝶喜欢闻她身上的香水味,浓而不腻,像是玫瑰清晨盛开时滴落的朝露,“怎么了?” “你可会英文?” “这个自是会的。” “那好极了,”许太太拉着宁蝶往宴席的中央走,“我们正缺一个人唱歌呢,今天来了不少英国人。” 这种能出风头的事按理说轮不上宁蝶,毕竟在场的小姐们那么多,有几位不识英文。 “许太太,我……”宁蝶正要婉拒,她背后传来一道奚落:“刚才和在我面前说得理直气壮,这下又扭扭捏捏小家子气了,就一个唱歌的事,西师大学堂惯来有音乐课,据说教你们练声的还是西洋的音乐家,你既然是西师大学堂的学生,这点才艺难道还拿不出来!” 宁蝶回头,白夫人抬起下巴,视线居高临下。 许太太露出和善的微笑,“宁小姐直管放心,给你伴奏的是肖家的大少爷,肖笙,音准跑不了。” “就是那位从美国留学回来,钢琴在国际上拿奖的那位!”白夫人身旁的夫人惊叹道。 许太太点点头,“可不正是!” “我听说他家在有意为他张罗亲事,全西南待嫁的贵族女子看遍,都没有一个满意的呢。”又一位插话道。 另一位道:“吓,还这等挑剔?莫非他有多出色?” “大话不敢说,但论外表气度,不输霍将军,肖家是名门望族,他又是嫡长子,这等挑剔也是自然。”那位又道。 这位笑答:“能和霍将军比还说不是大话。” 许太太急着打断:“宁小姐,你说,你愿不愿意去唱一曲,我们这是助兴,和那些舞厅唱歌不一样。” 宁蝶不解,“为什么偏偏是我?” “肖笙少爷亲自点的你。”许太太说着把人拉到人群中,对包围钢琴的几位小姐们喊道:“宁小姐来啦!” 那些穿着洋裙戴着礼帽的小姐们笑着让路,一架白色的钢琴前,银色西装的青年转过头看向她,微微一笑,问道:“宁小姐你会什么曲子?” 金发黑眸,齐耳的碎发,他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般,玉润无双。 饶是宁蝶习惯了霍丞的英俊,眼光逐渐变得挑剔,也不得不在此青年面前晃神片刻。 他像什么?宁蝶第一时间联想到教堂里挂着的油画上,耶和华之子,天使的面庞。 “来一曲民谣——《夏天最后一朵玫瑰》” 叫肖笙的青年微笑地点头,纤长的白皙手指,在钢琴的黑白键上翻飞跳跃。 38.失物 大家在一旁拍手,宁蝶跟着肖笙的音调唱完整支民谣,她声线细腻,恰似能营造出江南水乡那种如画如诗般的意境,将这首悲伤的英文歌曲演绎的十分完美。 肖笙指尖翩飞,然后轻轻转停,宁蝶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大家还沉浸在刚才宁蝶悠悠的歌声中,伴随夏日最后一朵玫瑰的凋落,没入泥土而心伤。 瞬间掌声如潮,在场的英国官员们都忍不住频频点头,称赞这位西南女子有种浪漫的性感。 “合作愉快,”肖笙站起来伸出手,宁蝶礼貌地和他相握,她感觉这位青年一直在打量她,察觉到宁蝶有所注意,青年奶白色的脸颊两边浮现红云。 围观的人囔着再来一首,宁蝶看见霍丞坐在原位看向她这边,她闹不准霍丞会不会有意见,左右是不肯再唱了,肖笙长得俊美,多的是小姐赶着套近乎,现在的西南小姐们不是多年前的闺阁女子,思想都格外开放,宁蝶不愿再唱,自然有其他女子趁着机会和肖笙合作。 宁蝶走到霍丞身边,躬身坐下,霍丞含笑,“记得第一次看你唱歌还不熟练。” 他说的是这世百乐门拍戏时初见。 宁蝶用帕子在擦拭额头上的细汗,“钢琴弹的好,加上我在学校练习过,所以这次没走音。” 霍丞端杯酒给她,“润下嗓子。” “不要了,”宁蝶半推开,“刚才空腹喝酒,我胃一直难受着。” 霍丞温厚的大手覆上她的胸前下方,小心替她揉了片刻,“我们现在回公馆,叫医生给你看看。” 他说着把下人拿着的西装外套穿戴整齐,同桌的小姐们面色复杂,这番宁蝶和霍丞习以为常的相处模式,在旁人看来却是亲昵万分。 白敏此刻不在,正和她母亲白夫人在说话,许太太对刚才宁蝶的表演赞不绝口,她们这几位社交面广的夫人往往喜欢坐一起。 “是有几分本事,至少能上台面,”白夫人话也不能说得太难听,恐违和身份,不过她对宁蝶有些刮目相看,能在社交场合中冒头的女子,都是令人佩服的。 白敏嗔怪道:“宁蝶是我同学,您能不能不要这么针对她,上次写信的事您总不肯撤诉,现在宁蝶被停课,我每次见到她都抬不起头。” “一个戏子和你同班,你母亲走出去才抬不起头呢!”白夫人又恢复不屑的神色。 白敏不高兴地道:“您总是左一个戏子,右一个戏子,现在是民主社会,任何一个职业都需要尊重!” “行了,行了,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多读什么书,学的一些什么思想,”白夫人气哼,“你看,你的同学宁蝶,和霍将军走得正近!” 白敏往视线往前一扫,俊男靓女在一块,霍丞和宁蝶坐得并排,可不是养眼。 她唇抿成细线,霍丞是她母亲推荐认识的,对这种充满男子气概的成熟男人,她是一点招架力都没有。 许太太在一旁听热闹,原来白夫人在打霍将军的主意,她悠悠地喝茶,霍将军对宁蝶小姐那份情深,一般人怕是难以想象。 一想到霍丞当初警告她时露出的眼神,许太太都打了个冷颤。 “霍先生,慢着,”一位英国士兵跑到霍丞面前拦住人,“您暂时不能离开。” 霍丞正扣上西服最末尾的一颗纽扣,抬头用英语笑问:“有事?” “我们局长夫人的耳环丢失,没找到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 霍丞脸色隐隐有了怒气,宁蝶拉住他袖子,“我胃没事,不急。” 看她脸色疼得发白,哪里是没事。 “以后不许不吃早饭。”霍丞冷着脸道。 英士兵口中说的局长是英租界治安区的文森局长,和霍丞素来有交情,见霍丞脸色不对,他大步走过来让自个士兵退到一边,文森局长是位典型的英国男人长相,身材健硕,金色的头发茂密,脸型方正。 他开口用蹩脚的中文解释,他夫人来参加园会,把一只具有非常重要意义的耳环遗失,他们找遍他夫人所在的草地也没有找到,怀疑是有人偷拿了。 在这群租界人眼里,西南人都是狡猾的黄色人种,哪怕是贵族,唯独对霍丞带几分欣赏之情。 “现在我们要搜身,”文森说道,“男人和男人站在一起,女人和女人站在一起,避免冒犯大家。” 霍丞看向宁蝶,“能忍耐一会吗?” 宁蝶微笑道:“一时半会死不了人。” 宁蝶站到女人的队伍里,文森请霍丞到一边喝茶,让士兵去监督搜身,看在霍丞面子上,特意嘱咐对宁小姐照顾一些。 女子每十人一组互相为对方搜身,不少夫人们不服气地抗议,凭什么丢一只耳环就得折腾怀疑是她们所拿? 有的夫人小声笑道:“我对我家七岁的儿子说,要玩弹珠只管去妈妈的首饰盒里找,上好的翡翠耳环给你当珠子。” 引的一波人发笑。 “这帮英国人太瞧不起我们西南人!”站在宁蝶身侧的白夫人压低声音冷嘲道,“一个破耳环还劳心费神,真是没见过世面!” 英国士兵在旁要求她们动作快点,搜身这做法,文森怕是把在场西南有权势的人都得罪了。 宁蝶往文森那边看去,他夫人坐在他身侧,是细胳膊细腿的西方美女,戴一顶宽大帽檐的淡紫色礼帽,美得有些肃杀之气,和霍丞身上的戾气类似,不是位好惹的主。 给宁蝶搜身的是站她身后的白敏,搜完轮到宁蝶为她旁边的白夫人搜身,她察觉到一道炽热的视线,抬起头一看,对面男人的队伍里,金发打眼的肖笙一直盯着她看。 宁蝶慌忙地垂下眼,蓦然就瞧见白夫人绣花鞋子边粘的东西,在太阳光下一闪一闪。 宁蝶蹲下身仔细去看,正像一只耳环的水晶流苏坠物,正好士兵里其中在和旁边的士兵用英文交流,说要找到流苏耳环。 “白夫人,”宁蝶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在她身后小声地说道,“您脚上粘了一只耳环,好像正是他们要找的那只。” 白夫人一听震惊地抬起脚查看,宁蝶按住她的腰示意别冲动,“定是您之前去了花园,脚上有湿泥,把遗落在草地上的耳环给粘住,但您现在就算把耳环拿出来也于事无补。” 白夫人静静地听她把话说下去,“这耳环被您踩了这么久,有点地方折断了。” “妈?”她们这对搜身时间对比别人过长,白敏忍不住询问,“怎么了?” 这一问让本便多疑的英国士兵目光齐刷刷地扫来,饶是见惯场面的白夫人都紧张地脑中泛白,短时间答不上话。 “我贫血头晕,一紧张更甚,搭你母亲肩膀上休息会儿。”宁蝶及时说道,然后扶住额头,仿佛真是头晕。 白敏道:“那我代我妈去替别人搜身。” 白夫人自是称好。 “现在怎么办?”她小声问宁蝶,随即生气,“左不过一支耳环,大不了坏了我赔她便是。” “局长夫人为这只耳环不惜得罪西南权贵,可想而知这只耳环对她而言的重要性。” 白夫人道:“你有办法?” 这个时刻她再是不喜欢宁蝶也得听这个丫头的意见。 “眼下只有让这只耳环彻底地消失。”宁蝶说完,打量了一下周围,大家此时都齐齐站着在搜身,她贸然蹲下身太过起眼。 “宁小姐!”看宁蝶突然整个身子摇摇欲坠,白夫人赶紧地扶住她,宁蝶冲她偷偷地眨眼,嘴上虚弱地道:“我头晕得厉害,我……” 说着无力地蹲下身,手中的帕子有意滑过白夫人的鞋面,再被扶起来时,宁蝶使出一个眼神,白夫人立马领会,惊呼道:“宁小姐,你怎么样?你脸色太差,怕是要立即看医生。” 听闻动静的霍丞几个箭步冲到宁蝶面前,众目睽睽之下打横抱起宁蝶:“走,我们回家。” “霍先生,”文森起身,欲言又止,“你……” 霍丞懒得再和他们寒暄,“宁小姐头晕,我要带人回去。” 宁蝶头埋入霍丞怀里,闭着眼,睫毛轻颤,不甚娇弱。 英国士兵举起□□对准霍丞,因他无视文森局长的命令,局长不说放大家走,谁都不能擅自离开! 霍丞带来的几位随从也不是吃素的,第一时间挡在霍丞面前,同样用黑洞的枪口对准对方。 气氛紧张,如一根紧绷的弓弦,随时崩裂。 “都把抢放下,”文森先一步妥协地吩咐士兵,霍丞和租界的负责人比利先生关系匪浅,文森不敢和比利撕破脸。 他露出一个代表友好的笑意,“宁小姐身体不适,一定是要及时看医生,下次我来举办园会,让霍先生玩得尽兴。” 霍丞顺着台阶下,笑道:“霍某定当前来。” 士兵撤枪,霍丞正要迈步,一道好听的女声打断他,“等一下,我想知道宁小姐手中握的是什么?” 这话是用蹩脚的中文说出,而声音的主人,正是提着大裙摆盈盈走来的局长夫人,文森的妻子。 传言文森在英国是位平民,而他娶的却是位贵族女子,更靠这位英国的贵族女走上事业巅峰,来到肥沃的西南刮足油水。 所以当他对夫人摇头表示不要起纠纷,而后者完全无视时,文森也只能摊手耸肩,毫无办法。 39.怒火 此文防盗章节,多多支持正版哟,爱你们,么么哒。 今晚会很晚替换,不熬夜的筒子可以明早起来看 一、 清欢把椅子给我端来的时候,台上的比试已经临近一半。 天下但凡消息灵通的都不会错过今日盛事,武林三大派之一的青墨阁要举办比武招亲,获胜者不仅会是阁主的女婿、未来的接班人,更能得到青墨阁独有的绝世宝剑“紫薇”。 即便是我提前一个月去预定观点位置,搬出父亲的名字也依旧无功而返,无奈之下,我只好和这一帮浑身散着汗臭味的男人挤在几丈外,站久了免不了腿酸。 坐好椅子,发现前面的人总是挡住视线,忍不住对清欢说道:“你把兜里银子掏出来,往前面撒下去。” “王……白爷,这样不好吧……” 看清欢纤细的眉毛拧成八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直接从他腰间把荷包扯过来,“你能不像个娘们么,扭扭捏捏的真不顺眼。” 不得不说清欢长得太漂亮,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比我爹花魁出身的九姨太还好面貌精致,那秋波盈盈的丹凤眼,在早些年幼时,我一直误以为他是个千金小姐。 直至我十三岁生日,在九曲桥上水中莲花盛开,空中有微微飘扬的柳絮,大好日子里我紧张而羞涩地向他表白,才知道是一场往后无数次想起就扇自己巴掌的乌龙初恋史。 所以只要见到他无辜而怯弱的样子,便实在是想狂揍他一顿。 银子下去,暂时眼净,这武林的斗争阴险度不亚于朝堂上,台上进行比武的人,几乎被另外两大门派的人给垄断,千佛殿和无山庄大概早明白,此刻得了青墨阁犹如得了武林天下。 但要赢得比赛,并未易事。 经过不下百次的淘汰,这场比武最后终于到了千佛殿殿主和无山庄庄主对持的局面,前者年逾半百,经历大风大浪的次数就像他下巴的白胡须一样难数清,而年纪轻轻父亲大人突然病逝赶鸭子上架的后者显然不是对手,对方一招“佛悯众生”,右掌出击,风力呼啸而紧逼。 于是强接下这掌的无山庄庄主,光荣地倒地吐血,被抬走前还不忘武林规矩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多谢赐教”。 我磕着明月楼里打包来的瓜子,看的是津津有味,在没看见她前,我甚至觉得,真是场精彩的好戏。 当然在她看见她后,我立马恨不得拆了那比武招亲的牌子。 我从未想过她会是青墨阁的少主,见她身穿紫衣,白发如雪,被侍女推着轮椅出现在众人眼前,脸上始终是寡淡的微笑,那么标志性的白发和惊人的美貌,我却轻易地忽视,甚至以为她只是青墨阁里的小辈。 青墨阁阁主膝下只有一女,武功尽数传给义子云天,紫薇宝剑送给女儿紫鸯,但云天在上个月离奇死亡,紫鸯身患顽疾,一夜间青丝变白发。阁主为防将来有一日气数将尽,昔日仇家上门,故而举办武林招亲,向另外两大门派委婉地示好。 这是武林八卦传言里的解释,但其中的弯弯道道,大多数人心如明镜,世上不会有这样的巧合,八成是青墨阁造人暗算了。 此刻她在台上举杯,原来她叫紫鸯,我真后悔当初没有问过她的名字。 猛酒下肚,她连续咳嗽几声,大局已定,择日她将嫁给千佛殿殿主。我眼前的人群沸腾了,把刚才拿我钱不许站起来的事抛在脑后,像要娶绝世美人的是他们自己一般。 真是可恨啊,那个千佛殿殿主比我爹还老。 “我不服!”我大喊,一连喊了十声,扯开清欢拽我袖子的双手,也许在一片欢呼里仅我一个是唱反调的,周围顿时安静下来,纷纷侧目。 还好我长得帅,倒是不怕别人盯着我看。我指着台上那个脸色阴晴不定的老头,一本正经地说:“听闻千佛殿殿主有三个老婆,你难道要堂堂的青墨阁少主做你妾室?” “这个阁下无需担心,本殿下已经在三个月前给发妻休书一封。” “平时满口的武林侠义,现在为了区区权势竟然连发妻都可以不顾,真是卑鄙。”他越是镇定我越是气急,反正我不怕得罪他们,我爹当今天子唯一的弟弟,整个京城我看谁敢伤我一根毫毛。 我跳上台子与他对视,他没有回答,倒是他身边粗胳膊的汉子拔剑大呵:“哪里来的小子,竟敢羞辱我师父。” 剑气凌厉,招招不让人三分,我脚尖粘地后退,蓦然是剑声击撞声,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传来,周围青墨阁的人乌压压跪了一片,见紫薇出鞘,一律跪视。 挡下那汉子的一剑,紫鸯已用尽全力,她还在咳嗽,脚步轻浮地坐回轮椅,把剑收回侍女拿着的剑鞘。 她看着我,用一双含着雪山的眼睛,冰冷地无一丝色彩,她的话出口,更像是隆冬腊月里的松针,刺刺戳心而毫无温度,“白王爷,江湖事无须你插手,请你自行离开,恕紫鸯不送。” “你……”我倍感委屈,青墨阁阁主作出自便的手势,清欢照旧小心翼翼地劝我离开,没有一个人明白我的心情,我拂袖,愤懑地转身。 二、 我爹即将办四十岁寿宴的前两天,我从朋友那里得知天下有一把宝剑,剑鞘用紫色陨石打造,镶碧绿明珠;剑更是千年玄铁,每一次出鞘,都是紫气东现,速度快到瞧不清剑影。 话带了朋友的个人感情,可信度偏低,不过那几日我对爹的寿礼是苦思冥想、辗转反侧,所以干脆思定,不如将这把宝剑“借”来送给爹。 那一晚月色美妙,我支开跟屁虫清欢,用我的三脚猫轻功溜进青墨阁大院,落地的脚步还来不及踏稳,一众人举着火把迅速围过来,其中就有她,雪发白肤,一袭紫衣飘然的女子,手里一把墨画的纸扇摇曳。 “不知阁下半夜叨扰鄙府,有何指教?”她若有若无地笑意令我有点毛骨悚然,我壮大胆子说出我的来意,“本公子看上你家的紫薇剑,快拿出来借给我。” “放肆,毛贼休得大言不惭!”她的侍女凶巴巴地上前,让我开始怀念每天伺候我洗脸的小春了。 她听明我的企图,笑出声,拿过身侧侍女别在腰间的剑,往我一抛,“接着,如果你用这把剑赢过我手中的纸扇,别说借你,送你也行。” 这种大胆的赌约竟然没有一个人劝阻,真是不把我堂堂白王爷放在眼里,我牙痒痒,拔剑,寒光一凛,没有传说中的紫气,但面前的众人,除了她,全部跪在了地上。 瞧出其中玄机,我把剑收回,等他们站起来,再拔出,玩了两次,在他们杀人的目光里我心情愉悦地摸摸鼻子,说道:“好了,正式开始吧。” 抬眼间,正对上她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睛。 随即紫衣闪动,我剑未拔出,那把纸扇便停顿在我喉间,她手腕再稍用力,会瞬间了结我的性命。 “你可知,这世上根本没有最快的剑,因为最快的往往是下一剑。对于它而言,什么样的人才赋予它什么样的力量,对于你,它现在只是一块废铁。”她的嗓音在我耳边空灵,有几缕未束的长发飘在了我的脸上,丝丝撩动。 我手中的剑哐当落地,侍女急忙忙拾回,她撤离纸扇,摇了摇,问我:“我挺好奇,你这不入流的功夫,怎么能躲开巡视的人跑进院子?” 还沉浸在刚才那鼻尖淡淡的幽香,听见她的问话,我随口回答:“这天下只要有钱,没有办不到的事。“ 话出口我赶紧捂嘴,收买那些人的时候答应此事绝不泄露,果然她眼神一变,语气冷了几分,“你倒是教会了我一个道理。” 她打量我几眼,我今天的装着应该还不赖,外衫和她相配的紫色,这衣服可是皇宫里进贡的料子,她微微思索,纸扇一合,转身而道:“雇一顶轿子送他回白王府,务必声势浩大。” 她的命令直接造就我生平第一次在半夜挨爹揍,爹揍完我,还给青墨阁送去赔礼以及谢礼,钱从我月俸里扣除。 此仇不报,会威胁我男子汉的气概,可她心机颇深,我武功也不如她,我找来孙子兵法研读,最后得出总结——拜她为师! 为了追逐她的踪迹,我爬过墙躲过狗、跳过舞伪过妆,花下大价钱请打手在夜晚的小巷子里拦她路,上演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虽然最后与预想中有点反差。 看她单手打跑那些人,我心疼起我的银子,那群蠢货说他们武功一流,三番四次地要我加价,我使劲揉着胸口,简直痛彻心扉。 她扶我起来,拂去我衣服上的尘土,叹气,“眼见你今晚不畏强敌的表现,说明我以前是对你误会了,说吧,你一直跟着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40.派头 防盗章节,十一点以后替换,以下节选自作者短篇小说——《怎知春色如许》 “先生,到了。” 赵静墨回过神,黄包车已经到了宅门口,他提起行李箱,付了车钱,那肤色黝黑的车夫接着说道:“先生是读书人吧,最近学校可不太平咧。” 赵静墨笑了笑,没回答,好一阵子没穿过中山装,脱下校服不戴了眼镜还真有点不习惯,料是如此,依旧有人认出了他。 看来他的画像没地方少贴啊。 他进了宅门,七姨亲自过来迎接,穿着时下最流行的深蓝色滚边旗袍,一边扭动水蛇般的腰肢一边笑盈盈地说:“早就收到老爷的话,少爷您尽管在这住下,放心吧,那群官兵崽子不敢在七姨这放肆。” 说完要接过赵静墨手上的行李,被对方阻止后,她干巴巴笑了几声,打圆场似地继续道:“哎哟,他们也不看看,七姨门口挂的可是李将军当年亲自提的扁,别说你这次是带头游行示威,就算杀了人,料谁有胆闯进来。” 赵静墨也不回话,他不认识什么李将军,但名讳还是听说过,在地方上黑白两道都卖其几分薄面。时至今日,他已经不得不借七姨的地方来避难了,父亲的几个姨太,他最看不起的便是这七姨,庸脂俗粉,世故圆滑,更何况早年从事的就是服侍人的活,可即便这样,又能如何,游行失败后,他赵静墨的风光、尊严,便如同这院子内的秋景,一片萧条罢了。 秋景? 他指了指院内一丛丛开得灿烂的牡丹,难掩惊讶之色地问道:“七姨,这牡丹,怎么……” 见少爷和自己搭话,七姨简直受宠若惊,连忙地回答:“是啊是啊,往年到了这时日早是败了,今年也不知道何缘故,迟迟不谢,想必是预计少爷要来,故要让您一睹芳华。” 赵静墨没有理会,他瞧那牡丹,色泽纯正,白若雪,灵动如玉;在漫天枯黄的落叶中,生机勃勃,自成一景,甚至空气里,都隐约含有清甜的花香。 “少爷,您的房间就在前面了,昨日找了几个细心的丫头收拾了一番,被子床单啊,都是崭新的。”七姨小跑在前面带路,走廊迂回后,她推开一间房门,里面布置雅致,文房四宝、书架皆是有准备,一看就明了是在讨好赵静墨,刻意按照他的喜好来。 赵静墨点点头,对这屋子还算满意,他放下行李,回头冲还站在身后的七姨道:“你出去吧,回头到晚饭时间再喊我。” 临走前七姨贴着笑脸再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带上了房门。 一下子清净了,仿佛终于可以松懈,赵静墨忍不住沉沉地呼吸,他环顾四周,渐渐眼眶湿热,他现在能有地方安身,可监狱里的几位同学不知是否安好,想到此,他真后悔没和他们一起被抓进去,但思及离别时候,同学们握住他的手,坚定的眸子,同样坚定的希望:“静墨,如果我们牺牲了,新中国的崛起,务必要替我们出份力。” 人潮背后正是轰鸣的枪声。 赵静墨苦笑,走到窗前,拿笔,在白纸上用力写下“忍”字,眼下,他回不去学校,又是逃犯的身份,这前途已经无法用“堪忧”来形容。 突然歌声跳出: “进得园来看!画廊金粉半零星 啊 小姐这是金鱼池 池馆苍苔一片青 踏草怕泥新绣袜 惜花疼煞小金铃 春香 不到园来 怎知春色如许 便是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 靡靡之音,断断续续,赵静墨蹙眉,想是七姨在自个房里唱起了曲,国难当头,他很是厌恶这些懒散行为,却不知为何突然想到曲中的杜丽娘,原是那个朝代代表新思想的人物;收回思绪,赵静墨才发觉纸上多了行自己写的字:怎知春色如许。 吃晚饭时间,对坐的七姨不敢给他夹菜,只好把好菜便一个劲往他面前推,面上是笑地说:“尝尝,七姨家里的厨子不比你本家的差。” 赵静墨扒了口饭,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七姨先前唱的可是《牡丹亭》?” “别笑话七姨我了,人老了,哪还唱得动,都好几年没开嗓子了。” 赵静墨停了下筷子,他以为是七姨不愿承认,但目光打量处,七姨脸上厚重的脂粉下,显然是掩不住的细微皱纹,想到父亲娶七姨也有点年头了,不免开始半信半疑。 夜间,原先若有若无的歌声越发清晰起来,在赵静墨放下书熄灯就寝后,歌声更是喧哗,锣鼓齐鸣,像是院子里请来了戏班子。 赵静墨不悦地披上外套,这七姨半夜三更为何扰人清梦。 猛地拉开门,一阵烈风袭来,竟温暖如春,夹杂漫天的花瓣,香气四溢;待他定睛,袅袅的云雾里,一座宛如天间的楼台正呈现于眼前。 “玉燕双双绕翠轩,蝶儿飞舞乐绵绵,乐绵绵 万花争吐艳,绿柳娇嫩倚池畔随风曳展 心忧岁月变迁,一朝美艳化烟,叹春光易逝 ……” 看似二八的妙龄女子,身着出尘的白色旗袍,精致的眉眼处描了淡妆,一颦一蹙,说不尽的万千风情;她站在云雾里,身上洒满清冷的月光,兰花指上翘,细细的胳膊一扬,几步身段一转,唱出咿呀的曲子。她的身后,坐了一排同样年华的少女,梳着相同的发髻,手里拿了乐器,正给唱曲的女子伴奏。 这歌声这景致,无疑是置身于梦中才可见。赵静墨愣愣地往前走,外套掉了也未察觉,在那女子唱完一句“春色撩人心欲醉,牡丹亭畔抱花眠”时,一向对戏曲不敏感又不擅长的静墨,竟鬼神神差地接口: “身似蝶影翩翩,飞过绿荫水殿,飞到庭院深处, 去会素心玉人面,轻轻步趋石亭畔, 目睹倩影花下眠,幽香暗传,神欲醉, 爱她貌更端,喜得接近天仙信有缘 ” 女子也不惊讶有人,对唱了接下来几句,双双都站在了舞台中央,静墨接着唱道:“不必以香扇遮面,实在你丰姿秀色早已名传,今天得相见,令人意倒颠。” “休得满口粗俗言,我是名门淑女”没唱完这段女子便笑岔气,做不出那娇羞又恼怒的模样,她请赵静墨坐到一旁喝茶,沏茶的动作熟练。摆放的紫砂茶具漂亮,等茶香飘出,周围鼓乐停止,换成了清脆的琵琶音。 赵静墨客气地道谢,问眼前的女子:“这里是我的梦境么?” 女子噗嗤一笑,刹那满地的牡丹开放,她回答:“何为梦?周公梦蝶。蝶是周公。” 面对赵静墨的困惑,女子站起身,之前只觉得她美貌非常,可现在仔细一看,实在是芳容炫目,气质典雅无双,她指了指周围,说:“你可以选择留在这里,你看,这里歌舞升平,没有动乱;这里四季轮回,五谷丰登;这里人人自由,但又人人平等。 “当然,”女子俯下身,唇轻轻吻过赵静墨的脸颊,呵气般耳语,“你也可以天天和我唱这段《游园惊梦》。” 霎时世界有一刻寂静,破碎的月光粼粼,醉了繁华的花海。 “可《牡丹亭》,我更喜欢杜丽娘初次独自游园那段。”赵静墨微微一笑,笑里的意思自然明确,他拒绝了女子的诱惑,虽然和女子对戏的感觉十分美妙,但至少“蝶与周公”,他一向分得明白。 没料到会有人放弃美色和享受,女子表情惊愕,怔住片刻后,倒是释怀地笑出声,坐下给静墨倒茶,说话语气英气了几分,“我以为刚才那一段对唱,先生会对我一见钟情。既然先生拒绝了我,执意相信这只是个梦境,那先生可想过离开这里后,接下来的命运只是冰冷的监狱以及冷酷的子弹?” “‘不到园来,怎知春色如许’,杜丽娘第一次来到园中,旧与新在她心窝里激荡。我自是一个不对戏曲入迷的人,但这话,心动的不只是她。”赵静墨一口喝掉杯中的茶,要离开的意思写在了脸上,女子也不急,悠悠说:“人世有三大诱惑,其中密室遇美人、飞来意外财先生皆不动摇,小女子感到佩服,想赠送先生一点离别礼。” 41.蜜爱 此为防盗章,正版明天十一点替换,明天晚上十一点同样还有一更。 以下选自作者的短篇( ▽` )《脆骨》,送给每一位追梦的女孩。 其实我是不愿意想起她的。 她不够漂亮,不高,也很瘦;外号还有“猴子”之称;可意外的是,她一点也不活泼。 在宿舍熄灯之后,她总喜欢一个人偷偷跑去楼梯口,借昏黄的感应灯灯光,去读一本厚重的书。 整个过程,沉默寡言。 那年穿越文刚刚兴起,她简直“深受其害”,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都沉迷在那些虚拟的世界里,偶尔抬头,是一脸莫名的惆怅。 而那时的我,性格阴沉,不爱和人打交道,有着严重的恋母情节;每回来学校,总要偷偷躲在被窝哭几次,那年,我已经读初二。 是怎么认识的呢。 我是指成为好朋友的那种认识, 大概我的性格实在不合群,渐渐只有我形影单只,可我生性又是个害怕孤独的人。在每晚,听着其他人入眠的呼吸声,我只能在床上辗转反侧,说不出失眠的理由。 终于有一天,我想晚上出去吹吹风,我走到楼梯口,知道她肯定是在的。果不其然,她拿着手电筒,一目十行的看书,想必是最近近视加重了,她眼睛距离书很近,背微微佝偻。 我不打扰她,慢慢坐在她身边,不远处是灯火零星的居民宅,有清晰的犬叫声入耳,有一种别样的宁和。 初秋的风凉意习习,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转头发现她正盯着我看,用她才有的温润眼眸;她没说话,在我不知所措时,她拿起另一本小说递给我,示意我打发时间。 我接过来,这颜色艳丽的封面、直白的标题,令我很不习惯,我看了一部分,发现错别字太多,于是放弃了。那个时候我是个好学生,视这些“垃圾小说”为毒物。 我便开始无聊的看星星,深蓝色的天空上星星闪闪,我听别人说看见流星的人会很幸福,可那时候我看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一颗,后来也没有,我骨子里的悲观,其实一直认为我是一个倒霉的人。 所以甘愿寂寞,甘愿平凡,甘愿比别人慢半拍。 这样的我和陷入另一个世界的她,一起成为了楼梯口的常客,尽管我们没有丝毫共同语言,但在彼此看来,至少在我看到,她是我的安慰。 那些昏暗光色里,清冷的风、地上倾泻的影子,她安静的侧面,一度成为我脑海中,次数浮现最多的场景。 我不知道我要成为怎样的人。在小时候,被老师点起来发言,立志将来要做科学家;后来伴随槽糕的数学成绩,这些显然是空谈。 目标总是要往大处想的,为了激励自己满足自己那孤芳自赏的虚荣心,每个人都不会轻易承认,在不久的未来沦落成芸芸众生的一个,生下,不受人瞩目,死后,不受人默哀。 当然她也是。 在被我问及整天看小说,以后怎么办的时候,她告诉我,她要做第二个郭敬明,之所以不说超越,因为在她心里,那个“浓缩就是精华”的男人,是她的神。 后来我很好奇这个男人是写出了怎样的文章,特意去书店租了一本他的杂志,连租金都比普通的书贵几毛,另外还要再丢一次押金。好歹弄了回来,却突然失去了兴致,放在枕头下几天,被我有一次上厕所看着玩,掉进了坑里。 这件事,我当然不敢跟她提一个字。 她终于开始动手写文章了,走上她“男神”曾走的道路,可那时我们已经分班,她羞涩的性子,导致我从没见过她写的文,就算之后她拿到某一次文学比赛大奖,也是我通过别人的谈话得知。 我可以想象出奖项寄到班上,在别人惊讶的神色中她接过来,定是低着头,却不会脸红。 分班的前一晚,我感到伤心,一方面是对新班级的惴惴不安,另一方面,假如没有她的陪伴,在这个学校,那我真的就彻底是一个人了。那晚我没有去楼梯口,睡在床上辗转反侧,眼泪流得一塌糊涂,我自知自己是个软弱的人,但脆弱成这样,令我自己也觉得羞耻。 半夜听到有人小声的叫我的名字,我声音哽咽得说不出话,她似乎猜到什么,蹑手蹑脚的钻进我被窝,带进一股冷风,我惊了一下,她替我压好被子,没说话,转身背对我而睡,我试探性的要抱住她,她把手搭在我手上,示意可以。 我便第一次距离她这么近,她身上有股牛奶味的沐浴露味道,十分好闻,我朦朦胧胧间做梦,梦到父亲在大雪日回家,母亲跑去开门,风雪涌进屋子,我冷得哆嗦,喊了声“妈妈”,半梦半醒中,她轻拍我的后背,以为我是做了噩梦。 我发现,我是如此的依赖她。 但我实在是不愿意想起她的,一个人的梦想,在前进时,如果遇到各种各样的现实,那这个梦想,便背负了太多东西,显然,她是我的背负。 我也不确定我是怎么爱上写文,起初是记日记,渐渐成了散文,那几年全国上下进入写小说的疯狂热潮,也许是受这些影响,更也许是受她的影响,我开始动笔写作,在第一篇文章得到别人的赞扬后,那种莫名的欢愉和激动,令我胸口一震,我突然间,希望自己长大能成为作家。 她的梦,比我早复苏很多年,她有着我难以企及的天赋和阅历,我既羡慕,又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不知不觉,这位和我在楼梯口并肩的女生,因为各种奖项和荣誉,站在了我仰望的高度。 但“背负”的东西同样接踵而来。 她辍学了。 直到我某天,发现好久没有见到她,楼梯口昏暗的灯光下,也没有了她的身影,我找到她班上的人才知道,由于家庭突发的变故,她已经贫困得读不起学,哪怕只是九年义务教育。 她没有告诉我她要离开,连道别的话也没说,但这样也好,在我心里,她始终保持着光鲜的形象,是那位依旧令我佩服的天才女生,不是我目送着灰色的背影,茫茫然的消失在天地间。 只是难过,她提及要参加郭敬明公司里比赛的事,怕是要终结一个段落。 那阵子在我提笔时,我总能想起那个夜晚,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她轻拍我背上的触感,然后我的笔尖变得异常沉重,像是窃取了她的梦,她只是完成我梦想的“洗礼”。 但我明显感到,我对写文的执著越发严重,即便是一度遭到打击、嘲讽,我依旧无法放弃,在心间,总会有一个声音庄重而残酷地告诉我,我没有理由被这样的小小挫折击败。 楼梯口处的那堵斑驳的墙壁,也许还要见证一个人的梦想萌生或破灭的循环,可没有人告诉我,我和!她的命运,又会在哪里走向完结。 其实我是不愿意想起她的。 她不够漂亮,不高,也很瘦;外号还有“猴子”之称;可意外的是,她一点也不活泼。 在宿舍熄灯之后,她总喜欢一个人偷偷跑去楼梯口,借昏黄的感应灯灯光,去读一本厚重的书。 整个过程,沉默寡言。 那年穿越文刚刚兴起,她简直“深受其害”,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都沉迷在那些虚拟的世界里,偶尔抬头,是一脸莫名的惆怅。 而那时的我,性格阴沉,不爱和人打交道,有着严重的恋母情节;每回来学校,总要偷偷躲在被窝哭几次,那年,我已经读初二。 是怎么认识的呢。 我是指成为好朋友的那种认识, 大概我的性格实在不合群,渐渐只有我形影单只,可我生性又是个害怕孤独的人。在每晚,听着其他人入眠的呼吸声,我只能在床上辗转反侧,说不出失眠的理由。 终于有一天,我想晚上出去吹吹风,我走到楼梯口,知道她肯定是在的。果不其然,她拿着手电筒,一目十行的看书,想必是最近近视加重了,她眼睛距离书很近,背微微佝偻。 我不打扰她,慢慢坐在她身边,不远处是灯火零星的居民宅,有清晰的犬叫声入耳,有一种别样的宁和。 初秋的风凉意习习,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转头发现她正盯着我看,用她才有的温润眼眸;她没说话,在我不知所措时,她拿起另一本小说递给我,示意我打发时间。 我接过来,这颜色艳丽的封面、直白的标题,令我很不习惯,我看了一部分,发现错别字太多,于是放弃了。那个时候我是个好学生,视这些“垃圾小说”为毒物。 我便开始无聊的看星星,深蓝色的天空上星星闪闪,我听别人说看见流星的人会很幸福,可那时候我看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一颗,后来也没有,我骨子里的悲观,其实一直认为我是一个倒霉的人。 所以甘愿寂寞,甘愿平凡,甘愿比别人慢半拍。 42.变故 此为防盗章,明早十一点替换,发现今晚十一点写不完T_T 其实我是不愿意想起她的。 她不够漂亮,不高,也很瘦;外号还有“猴子”之称;可意外的是,她一点也不活泼。 在宿舍熄灯之后,她总喜欢一个人偷偷跑去楼梯口,借昏黄的感应灯灯光,去读一本厚重的书。 整个过程,沉默寡言。 那年穿越文刚刚兴起,她简直“深受其害”,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都沉迷在那些虚拟的世界里,偶尔抬头,是一脸莫名的惆怅。 而那时的我,性格阴沉,不爱和人打交道,有着严重的恋母情节;每回来学校,总要偷偷躲在被窝哭几次,那年,我已经读初二。 是怎么认识的呢。 我是指成为好朋友的那种认识, 大概我的性格实在不合群,渐渐只有我形影单只,可我生性又是个害怕孤独的人。在每晚,听着其他人入眠的呼吸声,我只能在床上辗转反侧,说不出失眠的理由。 终于有一天,我想晚上出去吹吹风,我走到楼梯口,知道她肯定是在的。果不其然,她拿着手电筒,一目十行的看书,想必是最近近视加重了,她眼睛距离书很近,背微微佝偻。 我不打扰她,慢慢坐在她身边,不远处是灯火零星的居民宅,有清晰的犬叫声入耳,有一种别样的宁和。 初秋的风凉意习习,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转头发现她正盯着我看,用她才有的温润眼眸;她没说话,在我不知所措时,她拿起另一本小说递给我,示意我打发时间。 我接过来,这颜色艳丽的封面、直白的标题,令我很不习惯,我看了一部分,发现错别字太多,于是放弃了。那个时候我是个好学生,视这些“垃圾小说”为毒物。 我便开始无聊的看星星,深蓝色的天空上星星闪闪,我听别人说看见流星的人会很幸福,可那时候我看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一颗,后来也没有,我骨子里的悲观,其实一直认为我是一个倒霉的人。 所以甘愿寂寞,甘愿平凡,甘愿比别人慢半拍。 这样的我和陷入另一个世界的她,一起成为了楼梯口的常客,尽管我们没有丝毫共同语言,但在彼此看来,至少在我看到,她是我的安慰。 那些昏暗光色里,清冷的风、地上倾泻的影子,她安静的侧面,一度成为我脑海中,次数浮现最多的场景。 我不知道我要成为怎样的人。在小时候,被老师点起来发言,立志将来要做科学家;后来伴随槽糕的数学成绩,这些显然是空谈。 目标总是要往大处想的,为了激励自己满足自己那孤芳自赏的虚荣心,每个人都不会轻易承认,在不久的未来沦落成芸芸众生的一个,生下,不受人瞩目,死后,不受人默哀。 当然她也是。 在被我问及整天看小说,以后怎么办的时候,她告诉我,她要做第二个郭敬明,之所以不说超越,因为在她心里,那个“浓缩就是精华”的男人,是她的神。 后来我很好奇这个男人是写出了怎样的文章,特意去书店租了一本他的杂志,连租金都比普通的书贵几毛,另外还要再丢一次押金。好歹弄了回来,却突然失去了兴致,放在枕头下几天,被我有一次上厕所看着玩,掉进了坑里。 这件事,我当然不敢跟她提一个字。 她终于开始动手写文章了,走上她“男神”曾走的道路,可那时我们已经分班,她羞涩的性子,导致我从没见过她写的文,就算之后她拿到某一次文学比赛大奖,也是我通过别人的谈话得知。 我可以想象出奖项寄到班上,在别人惊讶的神色中她接过来,定是低着头,却不会脸红。 分班的前一晚,我感到伤心,一方面是对新班级的惴惴不安,另一方面,假如没有她的陪伴,在这个学校,那我真的就彻底是一个人了。那晚我没有去楼梯口,睡在床上辗转反侧,眼泪流得一塌糊涂,我自知自己是个软弱的人,但脆弱成这样,令我自己也觉得羞耻。 半夜听到有人小声的叫我的名字,我声音哽咽得说不出话,她似乎猜到什么,蹑手蹑脚的钻进我被窝,带进一股冷风,我惊了一下,她替我压好被子,没说话,转身背对我而睡,我试探性的要抱住她,她把手搭在我手上,示意可以。 我便第一次距离她这么近,她身上有股牛奶味的沐浴露味道,十分好闻,我朦朦胧胧间做梦,梦到父亲在大雪日回家,母亲跑去开门,风雪涌进屋子,我冷得哆嗦,喊了声“妈妈”,半梦半醒中,她轻拍我的后背,以为我是做了噩梦。 我发现,我是如此的依赖她。 但我实在是不愿意想起她的,一个人的梦想,在前进时,如果遇到各种各样的现实,那这个梦想,便背负了太多东西,显然,她是我的背负。 我也不确定我是怎么爱上写文,起初是记日记,渐渐成了散文,那几年全国上下进入写小说的疯狂热潮,也许是受这些影响,更也许是受她的影响,我开始动笔写作,在第一篇文章得到别人的赞扬后,那种莫名的欢愉和激动,令我胸口一震,我突然间,希望自己长大能成为作家。 她的梦,比我早复苏很多年,她有着我难以企及的天赋和阅历,我既羡慕,又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不知不觉,这位和我在楼梯口并肩的女生,因为各种奖项和荣誉,站在了我仰望的高度。 但“背负”的东西同样接踵而来。 她辍学了。 直到我某天,发现好久没有见到她,楼梯口昏暗的灯光下,也没有了她的身影,我找到她班上的人才知道,由于家庭突发的变故,她已经贫困得读不起学,哪怕只是九年义务教育。 她没有告诉我她要离开,连道别的话也没说,但这样也好,在我心里,她始终保持着光鲜的形象,是那位依旧令我佩服的天才女生,不是我目送着灰色的背影,茫茫然的消失在天地间。 只是难过,她提及要参加郭敬明公司里比赛的事,怕是要终结一个段落。 那阵子在我提笔时,我总能想起那个夜晚,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她轻拍我背上的触那阵子在我提笔时,我总能想起那个夜晚,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她轻拍我背上的触感,然后我的笔尖变得异常沉重,像是窃取了她的梦,她只是完成我梦想的“洗礼”。 但我明显感到,我对写文的执著越发严重,即便是一度遭到打击、嘲讽,我依旧无法放弃,在心间,总会有一个声音庄重而残酷地告诉我,我没有理由被这样的小小挫折击败。 楼梯口处的那堵斑驳的墙壁,也许还要见证一个人的梦想萌生或破灭的循环,可没有人告诉我,我和她的命运,又会在哪里走向完结。感,然后我的笔尖变得异常沉重,像是窃取了她的梦间,总会有一个声音庄重而残酷地告诉我,我没有理由被这样的小小挫折击败。 楼梯口处的那堵斑驳的墙壁,也许还要见证一个人的梦想萌生或破灭的循环,可没有人告诉我,我和她的命运,又会在哪里走向完结。,她只是完成我梦想的“洗礼”。一个人的梦想萌生或破灭的循环,可没有人告诉我,我和她的命运,又会在哪里走向完结。,她只是完成我梦想的“洗礼”。 但我明显感到,我对写文的执著越发严重,即便是一度遭到打击、嘲讽,我依旧无法放弃,在心间,总会有一个声音庄重而残酷地告诉我,我没有理由被这样的小小挫折击败。 楼梯口处的那堵斑驳的墙壁,也许还要见证一个人的梦想萌生或破灭的循环,可没有人告诉我,我和她的命运,又会在哪里走向完结。一个人的梦想萌生或破灭的循环,可没有人告诉我,我和她的命运,又会在哪里走向完结。,她只是完成我梦想的“洗礼”。 但我明显感到,我对写文的执著越发严重,即便是一度遭到打击、嘲讽,我依旧无法放弃,在心间,总会有一个声音庄重而残酷地告诉我,我没有理由被这样的小小挫折击败。 楼梯口处的那堵斑驳的墙壁,也许还要见证一个人的梦想萌生或破灭的循环,可没有人告诉我,我和她的命运,又会在哪里走向完结。 但我明显感到,我对写文的执著越发严重,即便是一度遭到打击、嘲讽,我依旧无法放弃,在心间,总会有一个声音庄重而残酷地告诉我,我没有理由被这样的小小挫折击败。 楼梯口处的那堵斑驳的墙壁,也许还要见证一个人的梦想萌生或破灭的循环,可没有人告诉我,我和她的命运,又会在哪里走向完结。 43.宠溺 不知是过去多久,宁蝶感觉到胸口上仿佛压着千斤重,像是从肺腑里吐出一口水后,她眼皮缓而重地睁开,视线尚是模糊,隐约瞧见一个男人的轮廓,蹲着身俯视她,焦急地询问什么。 宁蝶心一沉,下意识地动手推开此人,许是见她有反应,那人激动地把她打横抱起来,“快,开车送她去医院!” 耳鸣的感觉消失,宁蝶这时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霍丞刚毅的轮廓在她眼中清晰起来,俊朗如浩白的月,散着细细的柔光,她身上披着带有霍丞体温的外套,终是放心地疲惫地闭上眼睛。 剧组里百来号的人集体地保持沉默,单不说宁蝶的意外落水已是令大部分人处在状况外,原本站在角落里沉默的英俊男子,竟是西南赫赫有名的霍将军,不止为宁蝶跳入水中救人,更是惊动军队进行清路,以免有人挡道妨碍救治时间。 他们终于明白宁蝶受上头青睐的真正意思,只要宁蝶愿意,别说是让她演女主角,她哪怕是说要西南抖三抖,都只是霍丞一个点头的工夫。 再醒来是医院一贯冷清的白色,白的墙,白的地砖,白的床,宁蝶却放下心,看来某人险恶的计划是没得逞。 她正要坐起来,感觉胳膊发麻,原来是霍丞握着她的手睡着了。 看他眉头紧皱,宁蝶伸手小心地替他抚平,不料还是让霍丞惊醒。 “怎么样?”他开口第一句便是询问。 宁蝶微笑地摇头,示意不用担心。 霍丞拉动床头的响铃,还是让医生过来确认一番方肯作罢。 这是单间的贵宾房,霍丞请来为宁蝶看病的是这所医院有名的专家,还带一支优秀的医疗小组, 不过是落水,宁蝶觉得惊动到这个程度有些不好意思。 霍丞俯下身,问,“要不要吃些什么?要喝水吗?” 旁边站着的人俱是惊愣,霍将军面对他们时,因他散出的凛冽气场,不同于军人的严肃不同,让和他对面的人简直是处于一种高压状态。 原来这样的人也是有温柔似水的一面。 宁蝶对霍丞笑道:“水我可是喝够了,肚子里现在全是水,胀鼓鼓的。” “我摸摸,”霍丞说着要把手放到她病服下的肚皮上。 宁蝶打开他不安分的魔爪,瞪他一眼,房间里可是有其他人在呢。 霍丞知她脸皮薄,一脸宠溺地笑着,改为揉她头顶。 这时病房门被人推开,是宁蝶几日不见的李皓,万年不变的长衫读书人打扮,他稳步走过来,先礼貌地问候了宁蝶的身体情况,得知无碍,便笑着对霍丞道,“将军,有事和您商谈。” 霍丞点点头,转身嘱咐医生,“你们先检查,一会告知我结果。” 他和李皓一道出门,病房外无人来往,霍丞满脸的笑意消失,换上平常的漠然,安静地听李皓告知军务上的机密大事。 “现在河西、东南,战争已经全面爆发,不久战火肯定会绵延到西南,将军,真要实施之前订好的计划吗?”李皓不确定地问,他思绪复杂,有期盼又有难言的担忧,他尽力克制着,这个在他看来影响力深远的问题,霍丞只是皱了皱眉头,面无表情地道,“确认实施,尽力和河西、东南那边取得联系。” 李皓愣了愣,他虽期待这个答复,还是不忍地道,“那将军你,恐怕是要……” 霍丞拍了拍他的肩膀,轻描淡写说出二字:“无碍。” 他军服上的红色徽章在光下如涌动的血液,李皓一时失神,这世上怕是找不出第二位像霍丞这样把得到的功名利禄当成浮云一般的男子。 “另外您吩咐我的事我叫下属准备好了,”他说道,“等今天戏拍完,他们会好好折腾余意那小人一顿,为保证电影拍摄顺利,那些人会注意在他脸上绝不留伤。” 提起他,霍丞原本面无波澜的神色流露出阴狠,今天要不是他悄然去看望宁蝶,不知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这部电影拍摄结束,他永远没有必要出现在西南了。” 李皓看他目光似要吞人,心里对余意毫无同情地想道:这是多大的胆子,敢肖像霍将军的女人。 两人再简单说下军务上的大概情形,这里毕竟不隐蔽,不便谈细节。 适时检查完宁蝶身体的医生出来,向霍丞详细地告知了结果,简而言之便是宁蝶身体并无不适。 霍丞放心地点头,推开房门看见宁蝶正打算下床,他三两步走到宁蝶身边道:“你下床做什么?” 他因着急语气有些凶恶,宁蝶不满,委屈地抿唇,“我只是想去下洗手间。” “我带你去。”霍丞作势要抱起宁蝶,吓得宁蝶倒退一步,连忙道,“我只是溺水,又不是断了手脚,我可以自己走。” 霍丞还是担心,“我不会偷窥你,只是带你到门外。” “不行,”宁蝶坚持,依霍丞脾气,抱她抱着不知又要干些什么。 霍丞怒了,看宁蝶小脸上还泛着苍白的病态色,他不忍发火,只好劝道:“乖,听话!” 他许是极难得说软话,每每放下姿态语气放慢,都像是在逗霍公馆的那只大狼狗,和“乖,去把球捡来”相似的语气。 站在门外听墙角的李皓,不道德地噗哧笑出声,瞧见自个老板脸色光速地发红,成功在霍丞怒吼前,赶紧地抢先道:“那个,没事我就先走了,你们好好聊,好好聊……” 霍丞将门一踢,把门顺利关上,隔绝了李皓一张笑得欠扁的斯文脸。 于是宁蝶也是忍不住地大笑,总算看见霍丞在别人面前出糗的一次。 “很好笑,嗯?”霍丞语 44.时装 第二日开始,宁蝶察觉自己在剧组的地位一下子抬高。 正好林莱玉来拍戏,明显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比如说连以前不管俗事的扫地阿姨,现在都对宁蝶客气。 “我这几天不在,先是学校那边恢复你上学,现在剧组里的人都对你态度大转弯,老实说,是发生什么事了?”拍戏休息的间隙,林莱玉好奇凑宁蝶跟前问。 前者原因宁蝶知道,至于剧组的态度,大致是和霍丞的身份有关,宁蝶本想细说,导演叫她过去,她只好匆匆地对林莱玉说道:“一会再和你聊。” 林莱玉笑道:“你现在是大忙人。” 导演喊宁蝶过来谈话,剧组其他人几十双眼睛好奇地盯着。 邓家辉轻咳了一声,那些人随即把目光挪开。 “宁蝶,马上就是姚守玥的重头戏了,你那边可有准备?”邓家辉的语气倒是比以往客气些。 戏本拍到姚守玥因和慕少秋的风流事名气大增,请她陪舞的金主越来越多,穿得越来越阔气。 导演的言下之意是说,宁蝶该准备与剧情相符的行头。 凤彩儿当一姐有两年了,家底丰厚,赞助的金主多,能一部电影里有一百零八套时装,非宁蝶能比。 实际上公司对他们的服装有准备和报销,当然明星能够自备一些时装更是极好。 宁蝶应下导演的话,回头却犯难,她身上根本没有多少银钱,她也不想向霍丞开口要,她若是向霍丞要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真像是她被对方包养的情人。 今天的戏收工,林莱玉知道以后拍摄的是宁蝶的重头戏,拉着她去逛时装店。 那些放在玻璃里的时装,在璀璨的灯光下刹是好看,纱质的裙摆晶莹,件件皆是夺目。 自然价格也是咂舌。 “公司就报销那么一点点,真是抠门,”林莱玉鼓着腮帮子,喊售货小姐来,“你们这里的时装有优惠吗?” 她顺便拍一把宁蝶的胸脯,“这位可是未来的大明星,你们的衣服以后穿在她身上被电影播出,保管火。” 宁蝶羞得脸一红,小声地道:“你别胡说。” 售货员小姐是位年轻女子,颇爱看电影,觉得眼前两位女子十分俊俏,真像电影演员,她眉眼弯弯地笑着,道:“正好我们老板今天在,我去替你们问问。” 宁蝶本想说不必麻烦了,哪怕就算有优惠她今天照样买不起,哪想那女子手脚利落,极快地上楼绕到帷幕后,在声音低低地和老板说什么。 片刻里面传出一道好听的男声:“她若是合适,送她也无妨。” 林莱玉忍俊不禁:“还是位性情中人。” 宁蝶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直到帷幕被揭开,穿一身白色西服的男子走下楼,金色的发,漆黑如夜的眼瞳,一张上帝之子的天使面庞,宁蝶直接讶异地道:“原来是肖笙先生。” “宁小姐?”肖笙同样一愣,随之微微一笑,林莱玉被他的笑晃得刺眼,和宁蝶咬耳道:“他怎么长得比女子还要好看,害我自卑。” 肖笙没有听见林莱玉说什么,他接着问宁蝶:“你要买时装?” “是啊,拍戏用,没想到这是你家的店。” 一旁的售货小姐赶紧解释:“不呢,这是我们老板自己白手起家的店子,没有半分依靠肖家,这里的每一件衣服,都是我们老板亲自设计。” 许是售货小姐非常仰慕肖笙的才华,说起自家老板恨不得眼冒红心。 宁蝶笑道:“没想到肖先生还是位时尚达人。” 林莱玉环顾一周,这里店面装璜别致,有美国多元素的狂野风格,洋装的设计相当大胆,她问道:“肖先生在美国学过设计?” 宁蝶忙着介绍,“这位是我的好友,林莱玉。” 肖笙温和地笑道:“林小姐好眼光,我确实在美国待过一段时间,不过我学的是西洋画和钢琴,服装设计只是我的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都能做得如此出色,林莱玉实在不敢想象肖先生认真学习的钢琴和西洋画会厉害到哪步。 “这些时装,宁小姐喜欢吗?”肖笙看着宁蝶道。 林莱玉觉得他看着宁蝶时的一双眼睛,仿佛有着光芒流动。 宁蝶点头,“非常好看,我很喜欢。” “那我全部送给你可好?” 这一下在场除肖笙以外的人顿时愣住。 45.风云 这肖先生出手未免太大方,要不是刚才宁蝶对肖先生说话客套,凭这架势林莱玉还要误以为对方是宁蝶什么人。 她走到其中一件礼裙边,拿起来往宁蝶身上比划,这样一看,连尺寸都和宁蝶吻合。 宁蝶慌忙地推辞:“这怎么使得,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 肖笙只是笑道:“有什么不可以,这些本来都是因你而设计。” 林莱玉惊呆,这情话说得真是委婉和动人。 突然被这么优秀的男子示好,宁蝶只觉无措,她领了肖笙的好意,说道:“蒙肖先生厚爱了,无功不受禄,我平白接受你的好意只怕良心难安,等几日我取来现钱,亲自交易可好。” 她态度坚决,肖笙面上浮过一层失望,并没有勉强宁蝶,“你能否试一试这些衣服,只是试一试。” 这个要求不过分,宁蝶答应了。 从试衣间走出来,如林莱玉所想一般,这些衣服件件的尺寸都符合宁蝶。 白色的礼服将她衬托得典雅高贵,黑色的礼服将她衬得神秘优雅,粉色的礼服让她一晃而成娇媚的公主,每种形象皆华丽无比。 肖笙的神情隐隐地激动起来,没错,他当初设想的雅典娜,竟真正地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林莱玉摇头咂舌,宁蝶的美完全体现得淋漓尽致。 “小姐你一定要买下这些衣服,”售货员不忍看见这些衣服穿在其他人身上。 宁蝶抚摸身上礼服的纹路,看见镜子里美好的自己,说不心动是假,不过她还是把礼服换下来。“谢谢肖先生。” 肖笙默默无话,这些衣服能有一日穿在宁蝶的身上,他已无憾。 回去时的路上林莱玉追着宁蝶问:“那肖先生和你什么关系?对你出手这么大方,是不是对你?” 看她邪恶地坏笑,宁蝶点她额头,“又胡说,肖先生看我时的样子,分明像画家在欣赏画作,出于艺术的眼神!” 这么一说,林莱玉也觉得宁蝶说得挺对,肖先生看着宁蝶的目光,还不如一旁的售货员来得炽热。 可是会有男人看女子的眼光,是不充满爱欲的吗? 没有爱,也会对女子如此大方? 林莱玉想不通了,反正接近她的男人,都不过是看中她的外貌和青春。 男人啊,有几个真心。 没钱没势的男人想着三妻四妾,有钱有权的男人,姨太太一位一位往家里抬。 民国法律要推崇一夫一妻,可只要男人有钱,还不是照样玩女人。 她想得入神,丝毫没听见宁蝶在和她说什么,直到宁蝶推她一把道:“莱玉,我要回去了。” 原来是到了分叉口,林莱玉回过神后笑道:“劳你陪我走这么多路,去吧,那司机和保镖跟着走一路,心里指不定说我麻烦。” 这本是玩笑话,宁蝶跟着笑回,“他们才不敢呢,”她回头对着那些跟着的保镖,“你们说是不是?” 那些在黑夜里着一身黑衣的严肃男人们,为宁蝶无意的玩笑垂头,“宁小姐说的极是。” 宁蝶对着林莱玉仰头,像在说你看。 林莱玉知霍丞宠她,连带霍丞的下属对宁蝶很是尊重,她欣慰地笑了笑,但愿霍丞不要和西南那些有权优势的男人一样。 太晚了女子一人回家不甚安全,宁蝶把车让给林莱玉,离霍公馆不远了,她和保镖步行回去便好。 林莱玉心情落寞,倒没有多客气。 和林莱玉告别,宁蝶很快回到霍公馆。 别墅客厅里的灯都是亮着,兰芯接过她脱下的大衣,压低声音道:“二少爷吩咐过,您回来直接让您上楼,不用等他先睡。” 宁蝶点点头,往楼上走去,客厅里霍丞不知在其他人说些什么,满客厅散着香烟绕烧的烟雾,宁蝶扫了一眼,客厅里除去一两个生人外,都是熟面孔。 好几位是霍丞得力的部下,有时候会来这里谈事,但他们都是大忙人,极少一起过来,除非是有非常重要的军事。 宁蝶对插手霍丞的工作没有兴趣,她径直上楼洗漱,晚班守夜的丫鬟问她需不需要吃些宵夜,宁蝶摇头拒绝,一天的拍戏下来,她累得只想睡觉。 而她半夜被一阵湿吻弄醒,不用开灯宁蝶即知是谁。 这阵子厮混,她对霍丞气息的了解又是一个质的飞跃。 今晚的霍丞似乎有心事,进入宁蝶时不像以往急性, 缠绵许久方退出,没多久再次卷土重来,宁蝶累得只顾哼唧,想着霍丞折腾完便继续睡。 哪知对方没完没了似的,宁蝶半梦半醒间,推着霍丞告饶,“别……别太用力,我明天要拍戏……” 霍丞不满地封住她的嘴,这下宁蝶彻底醒了。 46.突变(上) 宁蝶一阵气闷,扶着霍丞的胳膊骑上身。 今晚大家都别睡了,她含住霍丞的耳垂,“今夜陪我。” 她不知她声音有多么魅惑,霍丞的喉结上下滚动,翻过来把她压在身下,薄唇弯道:“等会可别求饶。” 这一夜当真如他所说,两人尽兴地交缠,天色泛白,宁蝶合上眼没多久,兰芯敲门,通知宁蝶该动身了。 浑身的酸痛,宁蝶皱着眉起身,身上有欢爱后浑浊的痕迹,她去洗澡间洗漱后回来,对着梳妆镜子,要盖住脖子上紫红的吻痕是件麻烦。 现在春意未褪,穿件竖领子的长袖旗袍不为过,她从衣柜找出衣服,霍丞在她下床时醒了,此刻正慵懒地撑着下巴看她换衣服。 “这两件哪件颜色好?”宁蝶转过身问。 “白的。” 白的?宁蝶不信,这件白色旗袍太长了,分叉地方太低,现在西南流行高腰分叉的旗袍。 宁蝶想着把白色放回去,但转而想到身上的吻痕,还得选了这件。 身后霍丞冷然的目光方缓和。 抬手招她过来。 宁蝶刚靠近,他搂住她的腰肢,“以后都不许穿短旗袍。” “为什么?” 腰上的力道加紧。 “只许勾引我一个人。” 宁蝶觉得好笑,挣脱开,“我要去剧组了。” 霍丞没有答话,思考等会让兰芯把柜子里的短旗袍都扔了。 宁蝶吃罢早餐,霍丞已下楼来,司机在院子里一早恭候。 “今天一起出门,”霍丞把仆人递过的外套穿上,“你我同路。” 宁蝶安静无话,两人坐上一辆车,林荫道上的树叶全绿了,娇嫩嫩的颜色,晨曦金色的阳光落了进来,霍丞沐浴在光下,刚毅的轮廓添了几分柔和。 宁蝶看得发愣。 渐渐霍丞的脸色在变红。 他轻咳了一声。 宁蝶赶紧把目光收回。 “在剧组还适应吗?”霍丞找了一个话题。 偷看被发现,宁蝶自是尴尬,“还……还好。” “报纸上的事,”霍丞将手心搭在宁蝶的手背上,“等你电影出来了,我替你解决。” 想来是说关于宁蝶当初伤害凤彩儿一事,她本是打算打一场官司,后来考虑证据不足,怕给电影拍摄进度带来麻烦,再者风波过去,她不急着解决。 没料到霍丞记得,宁蝶笑道:“随你安排,我相信你。” “如果以后一直这么相信我就好了,”霍丞说着这话,有些惆怅。 不过这个感觉转瞬即逝,像风拂过水面,眨眼无痕。 车送到剧组停下,司机下车替宁蝶开门,霍丞不放心地拉住她的手,“晚上结束拍摄早些回家,不要随便离开保镖保护的范围。” 他说得郑重,宁蝶点点头。 “晚上我回来会晚些。”他又说道。 宁蝶笑着说好,霍丞目送她进剧组。 到剧组里,宁蝶迎面和余意碰上。 刚才霍丞送她到剧组的一幕余意早看见了,今日宁蝶穿的是一身月牙白的旗袍,外面罩了一件轻纱外搭,她左边的短发别在耳后,露出整张芙蓉般白皙的脸庞。 余意脸色不大自然,拦住宁蝶,“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那晚和你在一起的是霍将军?” 宁蝶不解,“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余意怒道:“如果你早说出来,我根本不会惹上麻烦。” 西南之前对他殷勤有加的贵妇,现在明显开始避嫌,想来想去,这只可能和霍将军有关。 他平时花钱没有节制,光靠拍戏的薪酬哪够。 宁蝶嗤笑,音调发冷,“看来那天游泳池我意外落水和你脱不了干系。” 余意理亏,嘴上辩解道:“我可是好心救你。” “既然如此,你心虚什么。”宁蝶的视线别有深意地停留在他发抖的胳膊上。 也懒得再理会此人,路过他直接往化妆室走去。 余意将自己发颤的手抬至眼前,咬牙切齿,宁蝶啊宁蝶,若有一日没了霍丞撑腰,他看她还能高傲多久! 那日霍丞泳池边救人的余威仍在,找宁蝶麻烦和挑刺的人跟雨后叶上浮沉一样,轻飘飘地散了,跟从未有过一般。 宁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拍戏间隙要么忙着背台词,要么和林莱玉闲聊,其余和拍戏无关的事概不理会。 47.变故(中) 今天的戏轮到姚守玥出场了,众星捧月般,几场戏,几套时装下来,风彩儿无疑惊人的夺目。 有一场戏是要求凤彩儿的姿色气度要将宁蝶比下去,戏中是在某高官的宴会上,凤彩儿先是一身大红色的旗袍,这旗袍的设计大有来处,出自西南闻名的绣娘鱼照儿之手,而鱼照儿的人生经历本是传奇,作为著名百年老字号“一字绣坊”的继承人,她有过三位丈夫,各个都是商界响当当的人物,到了晚年,对审美格外挑剔的鱼照儿老太太,轻易不肯出手刺绣,一旦有了绣品,令西南旗袍收藏爱好者们千金难求,而她往往不看价钱,只看缘分。 什么缘?在佛家说来高深莫测,于鱼照儿老太太而言,却是看谁穿得最美最合适罢了。 当凤彩儿着那一身炽热的“火”,上等的丝缎细腻如粼粼的水,竖起的高领象征女人的高傲,而后背镂空的装饰,紧贴她白皙的皮肤,勾勒出一幅“春江花月夜”的剪纸画,将女人不露声色的诱惑,在一举一动间,丝丝倾泻。 不知是不是群演演技高超,凤彩儿举着高脚酒杯在琉璃光下浅笑时,各个都按照导演要求的那样,眼神痴迷,如坠迷境。 余意饰演的慕少秋,直接松开搂着姚守玥的姿势,直接走到凤彩儿眼前,“你真迷人,告诉我,你的名字。” 剧里深深爱慕慕少秋的姚守玥顿时慌神,又是嫉妒又是怨恨,而凤彩儿轻飘飘地一笑,冲宁蝶颔首,示意她是赢者。 宁蝶眸子一垂,露出戏中姚守玥不甘和愤怒的神色。 电影已是拍到高氵朝,下个情节主要讲诉的是被爱情背叛的姚守玥,彻底沦落成风尘中的女子,和凤彩儿饰演的宣咏琳,来一次女人之间的攀比。 而今的姚守玥自然不是宣咏琳的对手,对方对她留意,除了对姚守玥美貌的忌惮,多少还有点因为姚守玥那位有些权势的姑妈主子。 导演对凤彩儿的演技十分满意,这场顺利拍完,已有不少人迎上去夸赞凤彩儿的衣饰。 相反宁蝶这边显得冷清,除了四位保镖依然热情地伺候,再是好友林莱玉和她搭话。 饰演男二号“郑修”的艾华今日下午刚进组,这部戏男二号戏份不重,前半部分没有他出场的情节,加上他正当红,档期紧张,所以现在才入剧组。 和开机仪式见到的一样,艾华是个沉闷冷酷的人,一个人坐在一边,偶尔有助理过来和他交代什么,拍戏的其余时间像剧组的一个人偶摆设,如果不是他出众的外表和大热的名气,不然实在难令人注意到他。 “你说他这样的,是怎么在电影圈红的?”林莱玉往艾华方向瞧了一下,简直是羡慕嫉妒恨。 电影圈好看的男女多得泛滥,当红的明星多少有点来历,就拿袁鸢做例子,刚出道时据说是黑龙青帮老大的干女儿。 就说那卑鄙的余意,那也是一张嘴极会讨好人,上层的贵妇这种小男人。 而凤彩儿,传闻和魅晨的陈粤明老板,有些道不清的暧昧。 而艾华,是实实在在的草根,而且毫无背景。 宁蝶跟着林莱玉往艾华的方向看,对方一袭黑色的西装,中规中矩的款式,他双腿交叠,靠着老爷椅上翻阅剧本,蓦然抬头,正和宁蝶的目光撞上。 宁蝶急忙地挪开视线,艾华的眉头皱了皱,把剧本放到一边,竟然径直地朝这边过来。 不会吧,宁蝶心想,难不成自己就看了两眼,艾华要找她算账? 她条件反射地把身子往后仰,看黑华黑着脸,站定在她面前。 林莱玉不知这是何状况。 艾华将宁蝶从头到脚巡视一遍,一个女人被不熟悉的男人这样看,是十分羞辱的,但宁蝶倒没有觉得这目光别有意味。 “你就穿这样拍下一幕?” “啊?”宁蝶有些摸不着头脑,艾华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幕戏,是讲你这个绝色美人将愣头青的书生郑修迷得神魂颠倒,你难道就打算穿这样?”艾华说完,不悦大写在脸上。 宁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虽然比不上凤彩儿那一身大有出处的行头,但她这身上这件青花瓷色的雅致旗袍,同费了心思找人定制。 “美人在骨不在皮,”宁蝶硬着头皮道。 “呵,”艾华一声冷笑,“要是郑修因你这样就神魂颠倒,那我情愿演一个傻子,也好比演一个睁眼瞎。” “噗嗤,”林莱玉控制不住地笑出声音,这艾华说话怎么这么挤兑人呢。 48.变故(下) 艾华的男助理麻利地跑过来,他就怕艾华嘴欠的毛病发作,看见宁蝶小姐表情复杂,他心里一咯噔,自个这是来晚了?! “艾先生,”宁蝶蹙眉,“请你注意说话的分寸。” 男助理面露尴尬,正打算替艾华解释,艾华打断他的话,直接道歉地说:“抱歉,是我鲁莽了,但如果宁小姐执意要穿这身衣服拍接下来的戏,对不起,我做不到和你若无其事的对戏。” 宁蝶一时不知怎么反击,她的穿着有如此碍眼? 男助理找了借口让艾华回自个的座位,得空了对宁蝶不断道歉,连道:“我们家艾华就是对拍戏太严苛了,宁小姐别放心上,您身上的旗袍着实好看,各花入各眼,我们家艾华就那个脾气,嘴欠得狠,您可多担当些。” 按理艾华是宁蝶的前辈,无需男助理这般小心赔礼,可架不住宁蝶和霍丞的关系,剧组几人敢得罪。 宁蝶自然不会把火气发泄在无关人身上,没一会自个琢磨透了,笑道:“是我要谢谢艾先生提点,仔细想想,我这身衣服和剧情确实不符合。” 一个被深爱男人辜负的女人,在要和抢走自个男人的情敌面对时,多少要表现出强势和碾压的味道。 她身上的旗袍,素了。 “下场戏马上要拍了,现在再去挑服装,怕是来不及。”看出她的心思,林莱玉摇头道。 男助理看宁蝶脾气好,人也温柔,心生好感,说道:“你和导演说说好话,让其通融通融,把下场要拍的戏往后挪挪。” 这是个好办法,宁蝶只好过去和导演说,邓家辉明白宁蝶的意思,却道:“你有这个心是好的,只是我们这场戏借拍的场地租金贵,多延迟一天剧组都损失巨大,服装的事,你去找剧组里的化妆师和服装师想想办法,看她们有没有好的意见。” 导演说得有道理,宁蝶不能任性,但是剧组里的服装师和凤彩儿走得近,她过去岂不是自讨无趣。 宁蝶失落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看剧本,戏里的郑修对姚守玥一见钟情,宁蝶必得演得要惊艳。 她不知为何想起那晚在肖笙的店子里,那些在灯光下流转着光芒的异域长裙,只有那样新颖的服装才能和凤彩儿的旗袍有得一比吧。 “宁小姐,”四位保镖里其中一位叫呈六的过来传话,“霍先生给您送了礼物过来。” “他也来了?”宁蝶合上本子,有些吃惊。 “只让人送了东西来。” 宁蝶微微地点点头,自己都没懂为什么有霎那间的失望。 “送的什么?”林莱玉暧昧地笑道,“霍先生这么宝贝。” 宁蝶对礼物没有兴趣,继续翻看本子看,淡淡地对呈六吩咐道:“收到化妆间吧。” 不出几分钟,外面送来的礼物被人陆续抬进来,剧组顿时掀起一阵骚动。 一共两百多件薄膜套住的时装,隔着老远都能看出其面料价值不菲。 一件两件算不为奇,而能摆满化妆间,这不是能用大手笔形容了。 “我的天,”林莱玉夸张地捂住嘴,“霍先生太有钱了吧,再说也太料事如神了!” 宁蝶站在化妆室门口没有吱声,只静静地看着,林莱玉渐渐察觉出不对劲,“诶?这些衣服好眼熟,我像在哪里见过……哎!这里面好几件不正是昨晚你在肖先生店里试过的衣服吗?” 宁蝶拧了眉头,所以霍丞送她肖先生家的衣服,是想表达什么? 49.斗艳 “不错。” 宁蝶回过头,看艾华走进来,点头称赞后拿起一排礼服中其中的一件金色礼裙,“这件会适合你等下来要拍的戏。” “会不会暴露了些,”宁蝶接上手,这裙子是露背的。 艾华摇摇头,眼神像在无声地说宁蝶是木头脑袋。 他背过身走出化妆间,宁蝶再对着礼裙打量,金色雍容,剪裁又是西式的宫廷风,特意突出女性曼妙的身线。 肖笙是思想浪漫的人,设计出来的东西自带着奢侈的华丽。 “下场戏要开始了,先换上看看。”林莱玉催促她道。 待宁蝶穿上这礼服去拍戏,刚才礼服送来时剧组的人已是各个伸长脖子等待宁蝶上身的效果,现在见宁蝶走来,自是把焦点都放在她身上。 不亏是霍先生送来的礼服,单这件金色修身长裙,颜色鲜丽,多是暗纹,腰部有细节的手工艺宝石纽扣,华美而不浮夸,配上及肘的白色蕾丝手套,戴着插有孔雀尾的淑女高顶帽子,宁蝶缓步而行,俨然如同一位矜持高贵的名媛。 她越过舞池里的男男女女,及脚踝的裙摆像云海卷起的浪边,盈盈地柔动,如水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是看着前方,有人为她曼妙的身姿凝视,宁蝶有所察觉,回眸,对着镜头,微微地仰头轻笑。 走上属于她的舞台,音乐奏响,穿着大裙摆的舞女在后面卖笑地扭动身体,只有宁蝶饰演的姚守玥,是一道清澈妩媚的光,她笑着开嗓,双手向前做出拥抱自己的动作,垂眸含羞,导演的镜头再也无法不追随于她。 那个被嘲笑和奚落的姚守玥,和同样被不看好的宁蝶,自此谷底反弹。 剧里第一次来到烟花酒地的书生郑修,听着好友不断啰嗦地夸赞宣咏琳的美貌,要带她亲自引见,郑修指着台上的姚守玥:“是她吗?” 好友和郑修一起抬头,见到万色的灯光里,开嗓惊艳的女子在巧笑盈盈,如兰的气质,如梦中女郎的性感,交织融合,像杯罂粟酿造的酒。 她值得所有男人为她疯狂…… 掌声淹没了导演的喊卡声,即便凤彩儿珠玉在前,宁蝶的表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欲,望交织的西南,宁蝶演绎的风情比心南本土的旗袍佳人更多一种味道。 “这部电影出来,我敢保证宁蝶身上的礼服会风靡西南。”林莱玉对着四位保镖开心地宣称。 四位保镖可不敢和其他人一样对宁蝶肆意地打量,即使是秀色动人,可将军在对待女人这方面尤其的心胸狭窄,他们怕多看被发现了,一双眼珠子难保。 这幕重要的镜头没想到会进展的这么顺利,今天的剧组拍戏结束比往常早了些,宁蝶出来前艾华特意叫住她道:“合作愉快!” 宁蝶披着大衣,对着他笑回:“下次合作前我会记得穿上艾华先生喜欢的衣服。” 艾华笑了下,知道宁蝶只是单纯打趣,他鲜少夸人,却还是说了一句:“你对演戏很有天赋,就算是花瓶,有的人让它是死物,你却把她演得像宝物。” 宁蝶有些不好意思,艾华和她再聊了几句,助理过来说车备好后,便和宁蝶说了声告别。 “一天到晚只会勾搭男人的狐狸精。”讥讽的话从背后冒出来。 站在出剧场大楼的门口,凤彩儿身后两位不知名的女群演跟班故意要激怒宁蝶。 林莱玉因家里有点事,早一步收拾东西回家去了,现在宁蝶落单,身边只有四位看着舌笨的保镖,刚才和宁蝶稍走得近的艾华也是不在。 这样的机会有心人怎么错过。 保镖要踏一步上前教训人,被宁蝶扬手拦住:“别人说的又不是我,何必对号入座,毕竟剧组外面时刻埋伏着记者,难道还有人愚蠢地告诉整个西南什么叫八婆吗?” 那开口骂人的女演员脸色难看,凤彩儿斜了一眼,见那女子识趣地退了几步,她方走到宁蝶面前,笑道:“我以前只当你外貌出众了些,到今日我倒是小瞧了,你不止外貌生的好,就连摄人心魂的本事,都叫我刮目相看。” 宁蝶神色未动,像目无尘埃,“彩儿前辈不也让我见识了什么抱团取暖的力量,您身边追随者众多,我这点本事,怕是让你见笑了。” 宁蝶比凤彩儿身材要高,擦肩而过时,宁蝶俯视她道:“对了,记得管好你的狗,别让他到处发,情。” 知道凤彩儿不解,宁蝶又作了补充,“那晚上宾馆里的巧合,还有泳池的事,我嘴上不说,心里可亮堂着。” 没有凤彩儿背地里的推波助澜,余意这样的胆小角色能教唆其他人在泳池边做手脚么?宾馆里下药的事更是巧合,她与余意那时无怨无仇,就算有天大的色心,更不至于急切对同剧组的女演员下手。 思来想去,怕是和余意走得近的凤彩儿关系最大。 一时的心虚让凤彩儿没来的及反驳,宁蝶已是走到自己的车前。 春风咋暖还寒,傍晚的霜气下来了,保镖替宁蝶将车门打开,一阵暖意拂面,车上熟悉的黑影映入眼中,不等宁蝶惊呼,一个宽厚的怀抱来袭,她被人强行拥入军大衣里,先是叩着她后脑勺深深的一吻,许久这人才松开她,声音嘶哑,“有想我吗?” 才分开一天有什么好想的,而且不是说今天会晚点回来吗,宁蝶不知他为何会有时间接自己回家,保持窝在他怀里的姿势道:“你怎么会想到送那些衣服给我?” “嗯?”霍丞明显不悦,“先说你想不想我。” 肉麻,宁蝶不愿意搭理,车里空间有限,两人这么亲密抱着,呼吸彼此交融,过于暧昧了,宁蝶先是红脸,“放我好好地坐下。” “为什么要放?这样抱着不舒服?”他的手指故意一寸一寸地抚摸宁蝶的尾椎骨。 50.艳色 司机当是自个不存在,只差耳朵能和眼睛一样有闭着的能力为好。 “不舒服?”霍丞说着,故意把手往宁蝶大衣里面探去。 春来衣料渐薄,霍丞手心灼热的温度岂是两件薄衣可以抵御,宁蝶扭身躲着,车里来回这点空隙,她又是坐在霍丞腿上,几番推搡,霍丞的嗓音已是透着危险。 “你让那个姓肖的给你量了尺寸?”一想到会有别的男人贴近宁蝶,霍丞恨不得把宁蝶吃进骨子里。 胸衣的扣子被解开,宁蝶吓得按住他胳膊,“我没有。” 没有量就能知道尺寸,那更是令人恼怒。 如果不是下属们回来说宁蝶对那些衣服着实喜欢,他才不会忍着内心的别扭去买肖笙所做出的衣服。 出于男人的敏锐,他觉得肖笙对宁蝶的思想绝不单纯。 “你算一下,”他颇为认真地说道,“我给你花的大洋,你拿什么做补偿?” 触摸到宁蝶的玉肌,霍丞难耐地舔唇,这个动作于宁蝶眼里,和大灰狼面对猎物的模样无甚区别。 “又……又不是我让你买的……”宁蝶努力地申辩道,霍丞眸色一暗,恨恨地咬了宁蝶的脸蛋一口,“小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 宁蝶一气,打算回咬过去,不等她张牙触碰到霍丞的脸,霍丞就着力度扶住她的颈部,将唇复了上来。 攻城掠地,里外扫荡,这个吻比刚才上车时来得更猛,舌与舌之间纠缠,霍丞一只手捻着宁蝶的柔软,昨晚刚经过云雨之欢,宁蝶的身体还处于敏感的状态,这么一点火,她虽理智清醒,然而肉体的感受像是水面上的浮萍,一层一层地随着水花荡动。 霍丞剥去宁蝶的大衣,让她骑在自己身上,把旗袍卷到大腿的根部,用手仔细地摩挲,他手上带着薄茧,宁蝶细腻的皮肤被搓得发红,疼痛下去又升上来一波难言的酥麻。 “车上……车上有人。”宁蝶仰起头哀求着道,霍丞正舔舐着她的白皙锁骨,闻言一顿,一手提着刚才丢在一边的大衣还到宁蝶身上,笑着埋首在她肩窝,用只有彼此听见的声音笑道:“他看不见我们在做什么,你可记得别喊出声。” “你……”宁蝶真生气了,她脸皮薄,哪能愿意,推着霍丞就要下来,可霍丞的一双手握住她的腰,紧紧地无法撼动。 “不,不要在这里……”察觉出身下那坚硬的东西,宁蝶脸色瞬间慌乱,更加地挣扎着逃离。 摩擦起火,霍丞倒吸一口气,本来只是想吓唬宁蝶欺负她一下,这次是真要动真格了。 “靠偏僻一点的地方停车,”他揽住宁蝶的后背,强要宁蝶重新贴在他怀里,并命令司机道,“没有我的吩咐,你不得回车上。” 司机冷静沉着地回是,速度极快地将车停靠在路边。 车内只有霍丞和宁蝶了。 霞光投进窗子内,霍丞一张棱角分明的俊颜一半映入光中,罕见的透着温情,他若有若无地顺着宁蝶的背部抚摸,哄着道,“现在只剩下我们,宁蝶,抬起头来。” 宁蝶静静地不动,要是她还不知道霍丞打的是什么主意,那真是愚蠢至极。 “一直想试试在各个地方占有你,说起来在车里做,我们还是第一次。”霍丞的嗓音还是这般低沉好听,而他这话一落,几乎激起宁蝶最彻底的抗争,宁蝶按住他要翻身去开车门,而他瞬间捏住宁蝶的手腕,把宁蝶扭转一个姿势,扑倒在沙发座位上,然后前戏也懒得再做,直接抬起宁蝶的腿,就着自己最舒服的位置,拉开自己军裤的拉链,挺身而入。 宁蝶呜咽了一声,紧接着身子像风吹下的浮萍,一阵一阵地晃动。 车里的空间实在太狭小了,两人第一次交合靠得如此之近,车外是霞光满天,车内是光影切割成无数的组合,宁蝶也觉得自己好似被切割成无数块,身体在兀自放纵,背叛着灵魂。 霍丞额头上的汗珠滚落在她胸前,耳边是粗重的喘息,还有得逞之人的坏笑:“其实早就等不急了吧,你听,多滋润。”说完用力地一顶,宁蝶受不住的□□,全程只有难堪地闭上眼睛。 她该恨这个人的,怎么最终会闹到这个田地。 51.欲婚 回到霍宅,霍丞抱着宁蝶下车,一路抱进大厅。 这几日霍宅晚上一直有客拜访,今日霍丞回来的比约定的时间要晚上一个小时,几位客人坐在沙发上等候,见到霍丞抱宁蝶进来的场景,彼此心照不宣的对视。 宁蝶自然是把脸埋在霍丞的大衣里不敢抬头,霍丞将她抱上楼去,兰芯要跟在后头伺候,被眼尖的老妈子拉住,“干甚去?” 兰芯不解地道:“我去伺候二少爷。” 宁小姐和二少爷的关系紧张,万一起争执了怎么办。 老妈子笑骂地碎她一口,“没眼力的小丫头,别耽误二少爷的好事。” 兰芯明白什么,小丫头未经人事,脸色瞬间红得厉害。 对话尽入宁蝶的耳中,宁蝶全身都在发烫,霍丞将她放在床上,和她缠绵吻上一会,隐隐地又有走火的趋势,宁蝶扭开头躲过,“别闹了,你还有客人。” 霍丞方起身,怜爱地抚摸她的脸颊,“有空和我回一趟霍宅。” 回霍宅?想到要见霍丞的家人,宁蝶皱起眉,前世她和霍丞的母亲相处的日子,委实不是一段愉快的记忆,“我不想去。” 她说的直接,连委婉的托词都没有。霍丞有些不悦,屋子内的暖气足够,他脱下军大衣挂在勾衣架上,回过头问她,“怎么?” 宁蝶翻过身,背对着人,“要我去霍宅做什么。” “去了对你有好处,”霍丞凑过来哄她,“你只要去了,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宁蝶冷笑,“若是我去,你答应放我离开,再不纠缠我么?” 提到这个话题,霍丞便冷了脸,“除此外的条件。” 宁蝶继续背过身,“那有还有什么值得我稀罕。” 她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没有受到霍宅的承认,只是个挂名,说难听点就是个情妇罢了。 情妇有情妇的好处,聚散有时,难得引起舆论的关注。 “为什么不愿意?”霍丞耐心地俯身去亲吻宁蝶的手指尖,“给我个合理的理由。” 宁蝶不乐意地道:“你告诉我,要我去的理由又是什么?” 屋里开了灯,对方脸上任何一个微表情都瞧得清晰,霍丞亲吻的动作一愣,复又笑道:“过阵子有个吉日,易动土、易出门……” 他温柔的目光流转,“更易嫁娶。” 宁蝶抽回手,惊得一时语结,他竟然真动了要娶她的想法,重活一世,原可以重新选择的霍丞,为什么还是要娶她,可是就算霍丞要娶,难得自己还要再一次重蹈覆辙吗?“对不起,我还不想嫁人。” “理由?” “我……我戏还没有拍完。” “不会和你拍戏冲突。” “我还在上学。” “读大学堂不影响你完婚。” “可我……” “嗯?” 宁蝶垂眸,“霍丞,你真心喜欢我?” 霍丞别扭地轻咳了一下,他平时冷漠强势惯了,温情的话说得难为情。 宁蝶讪笑,“可是霍丞,你怎么就确定我喜欢你呢。” 霍丞浑身一震,眼底的温柔刹那间冰冻,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他站直身,微笑道:“难不成你还能喜欢别人?” 这笑里的嘲弄不言而喻。 他用力捏住宁蝶的下巴,眸子里倒映出一张宁蝶毫无表情的脸庞,“你该明白,今生今世,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就不信我霍丞的女人谁还敢碰!” 霍丞丢下这恶狠狠的话,顾忌到客人还在楼下等候,他先行离开,只是脚步略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过一会从下面传上来一阵笑谈,失神的宁蝶盯着墙上的钟表发呆,前世多少寂寞难捱的夜晚,她数着时间入睡,这种日子,她绝不可能再重来一次。 夜半熄灯,窗外的月色月光银白,宁蝶了无睡衣,拉开了窗帘站在窗边赏月,她突然羡慕林莱玉有抽烟的习惯,这种思绪烦扰的时刻,偶尔真需要一种东西来分散注意力。 景色做不到,回忆做不到,唯有和思绪一样虚无缥缈的东西。 想起霍丞大衣口袋里或许有烟,虽然霍丞在她面前从没有抽烟的习惯,但应酬难免,他身上既然有烟的气味,说不定也是带烟的。 宁蝶梳洗完穿着睡衣去找烟,房门在这时被拧开,霍丞误以为她在睡觉,哪知道人站在衣架前,双双愣住,宁蝶先放开大衣,往床上躲,盖好被子她便后悔,自己往被子里钻,不明摆引狼入室。 霍丞没有放轻脚步,许是和客人饮了几杯酒水,他先去洗漱,完了穿着睡袍走出来,宁蝶躺在床上没有回头,她知道霍丞走到她的床边驻足,房间里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再过了一会,霍丞迟迟没有上到床上的打算,宁蝶被他的目光盯得不自在,正要开口之际,霍丞又转身离开,门被他顺手轻带上。 这下宁蝶倒是惊讶。 他闹得哪一出? 想想宁蝶没往心里去,再说他们才起争执,独处确也尴尬。 这晚没有霍丞的折腾,宁蝶睡了个好觉,早上起来,餐桌上照常备好她的那份早餐,兰芯利落地帮她拉开椅子。 待宁蝶入座,对面坐着的霍丞放下碗筷,起身直接要走,一旁的仆人丫鬟们忙着给他递外套,叫司机,胆战心惊地恭送他们的二少爷。 宁蝶看了眼霍丞,对方戴上军帽,似是心情不佳,推开要为他撑伞的仆人,长腿一迈,跨进屋檐外的雨幕里。 难怪今早的下人们都白着脸色伺候。 “二少爷早餐没吃几口就走,军务的事件重要,身体更是重要啊!”兰芯看着桌上没有怎么动过的点心和白粥,急着为霍丞心疼。 宁蝶咬一口面包没有搭话。 “宁小姐,二少爷今早是怎么了?有没有为难你?”兰芯站在一旁又问。 二少爷只要心情起伏大,多半是和宁小姐有关。 宁蝶机械地嚼了几口面包,她怎好说昨晚霍丞睡的是客房。 “宁小姐早,”清早上李皓撑着一把黑雨伞来访,进门便问,“霍先生可在?” 几日不见,李皓依旧的书生气浓郁,戴着他常喜欢的带有垂链的金丝边眼镜,一袭灰青色长衫,对宁蝶说话总是客气有礼。 兰芯先一步回答道,“哎呀,可不巧,二少爷刚出门,李先生没碰见吗?” 李皓摇摇头,“要是知道他先过去,我哪会多跑一趟。” “李先生可用过早点?”兰芯问道。 李皓笑着摆手道:“不必客气,我用过了。” 不过霍丞走了宁蝶还在,这让他觉得奇怪,霍丞走时,如若宁蝶在,哪次不是磨磨蹭蹭地拖延时间,何曾这么干脆过。 “既然霍先生不在,那我也先过去军务处,”说罢李皓要离去,担心是不是军务处有急事。 “等等,”兰芯急着说,“我去厨房准备点吃食,劳先生你带给二少爷,今早二少爷胃口不佳,都没吃多少。” 李皓狐疑地看向宁蝶,霍丞胃口不佳的时候,多半是和她有关。 宁蝶头一遭觉得兰芯的嘴碎一点也不亲切,她撕着面包尾迎着李皓的目光瞪回去,“霍丞哪怕是打一个喷嚏你们都找我,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事事皆知。” 说罢没了吃早点的兴致,整理下大衣衣摆的褶子,准备去剧组拍戏。 李皓笑了笑,“宁小姐误会了,李某可没有问罪的意思,你去剧组正好和我顺路,不知道有没有荣幸和宁小姐同乘一辆车。” 管家正好备完车过来,迈着矫健的步子过来,刚好听见这句话,直道:“自己人还客气什么,宁小姐,李先生,车备好了,你们是现在出发吗?” 宁蝶点头致谢,两人等兰芯备好餐盒,再同乘了一辆车,春天的雨势来得猛,雷声阵阵,颇有些骇人。 车子在蜿蜒的公路上行驶,离市区有段路,李皓望了眼窗外压顶的乌云,先一步说话道:“宁小姐的新戏进展如何?” 他身边的宁蝶也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淡笑道:“月底就要杀青了。” “魅晨那边听说对这戏十分重视,后期宣传定能跟上,宁小姐说不定能是第二个‘袁鸾’,对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宁蝶盯着李皓瞧,他相貌儒雅,五官漂亮却不显得女气,是张好看的脸,可怎么说话总不如外表来得踏实,带着试探和绕弯呢,“以后……以后我想做个老师。” “现在虽然流行女权运动,可做女老师还能养活自个的毕竟是少数,宁小姐对拍戏没有兴趣?” “我一共拍戏不过两次,哪次都是身不由己,为何要喜欢?”宁蝶反问道,她语气甜软,倒不显得咄咄逼人。 李皓扶着额头发笑,“魅晨那边的合同估计是个麻烦事。” “我自会和陈先生说明白。”宁蝶微微叹 苦恼,陈粤明对她的客气,是建立在她和霍丞的关系上,到时她如果和霍丞分开,陈粤明怕是没那么好说话。 李皓点点头,并未发表意见,这时车子停住,他困惑地问司机:“小李,怎么停了?” 叫小李的司机回过头说:“前面有车要过来,路太窄,下雨天又怕打滑,我把车靠边上,让他们先过去。” 李皓表示了解,稍候片刻,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和他们擦着过去,险些挂着。 那辆原本开走的黑色小汽车突然停住,很快有人瞧他们的车窗,小李把车窗摇下,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体面下人撑着藏蓝色雨伞,卖笑道:“我们家老爷托我给小姐、少爷道谢,劳你们让路,耽误工夫。” 小李笑着回了些客套话,那人话带到,自然人也很快离开。 李皓赞赏地道:“看来他们家老爷是个知礼的人。” 他偏头却看见宁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此刻宁蝶在想,那老爷何止知礼,上辈子她做了他女儿数十年,宁沉观微的本事她可是深有体会。 如果今日给他让路的不是霍丞公馆里这辆价值不菲的老爷车,宁沉怎会舍得派他身边最得力的属下过来试探。 52.醋意 “是有什么事吗?”李皓不放心地追问一句。 宁蝶摇头装作无事,“只是听刚才那人口音像是西北人。” “哦~对了,宁小姐家乡是在西北,”李皓露齿笑道。 宁蝶回以微笑,车窗外春雨如柱,这个季节的西北不同于西南,怕是天气要冷上几分。 再聊了几句闲话,车是先到近些的军务机关处正门处停住,守门的士兵见到霍公馆的车,拿起旁边放置的备用伞冲出屋檐过来打门。 “宁小姐,”李皓下车,临了忍不住多嘴,“希望你能珍惜和霍先生相处的日子。” 宁蝶静静地看着他,李皓许是知道自己失言,歉意地笑了一下,却又感叹地道,“毕竟眼下这种平稳的日子不多了。” 他说完关上车门,将风雨声隔绝,宁蝶面上颜色不变,只是眼睫毛颤了颤,她没有完全听懂李皓的话。 西南、宁府、霍丞,真是缠得人心里一团乱。 到了剧组,宁蝶因心中烦扰,拍戏时几次走神,导演邓家辉气得摔拍板,有火不能发,让宁蝶单独去一边酝酿台词。 今日有雨,只能拍室内戏,宁蝶独自待在化妆间摆弄衣服首饰,艾华敲门而入,下午有几场他和宁蝶的对手戏,搭档的状态不佳,他想过来询问一番。 看见宁蝶面上心事很重,别人的私事艾华不便于详细过问,推开门,他单手没入西服裤兜里,干咳了一声,道:“下午三场戏的台词,你准备得怎么样?” 宁蝶恍然回神,昨晚忘记台本的事,她歉意地一笑,“下午之前我会记下来。” 艾华点点头,欲言又止,还是转身将门合上。 化妆室里再次恢复安静,宁蝶默默地坐回椅子,把桌上的剧本翻到有标记的地方。 下午的戏开拍,结果出乎宁蝶的预测,台词背得不熟悉,连累对戏的艾华被导演不断喊卡。 整个剧组陪得不耐烦,艾华脸带怒色,却什么重话都没说,对宁蝶投来一抹失望的眼神。 宁蝶视而不见般,只鞠躬向大家道歉,导演额头上青筋暴露,忍了忍,调节呼吸,对宁蝶道:“这两天拍戏想必你有些累,明后天你可以在家多休息。” 导演脸色始终不太好,宁蝶没有出声,散场休息时她脱去手套,直接往大门外走去,路过凤彩儿和余意的休息区,她瞥了一眼他们幸灾乐祸的表情。 今天没有随行的保镖,林莱玉因家事人也不在,宁蝶一个人坐车回的公馆。 她下戏这么早是头一回,见她撑伞进客厅,下人接过她手中的雨伞和脱下的大衣,说道:“二少爷刚回来,在楼上。” 宁蝶点头表示晓得了,霍丞一般下午回公馆的情形很少见,宁蝶并未有想见他的打算,自个坐在沙发上看起剧本来。 左不过十来分钟,霍丞人从楼上走下,换了身贵气十足的深色西服,没有往宁蝶这里多看一眼,直接喊兰芯让管家备车。 兰芯多嘴问道:“二少爷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霍丞眉头一皱,正巧屋外下了整天的雨停了,他把拿好的黑伞放回原处,淡漠地道:“晚上不用为我留门。” 坐在几步外的宁蝶翻页的手一顿,不知目光停留多久,等她抬起头,哪还有霍丞的身影。 这晚霍丞确实一夜未归,第二日宁蝶下楼,霍丞人也不在,餐厅桌上一直有放报的习惯,宁蝶随手拿起来翻阅,而霍丞昨晚的风流事赫然占据报纸头条。 风流对象不正是宁蝶的同学白敏吗?两人搂腰环抱,一个笑得温和,一个笑得极其灿烂,宁蝶不动声色地将报纸合拢,顿觉失去吃早餐的兴致。 白夫人一直希望白敏能嫁入霍家,看来是有进展了,宁蝶嫌楼下闷,衣服都未换,穿着睡裙回房间里继续背剧本。 53.绝望 天空放晴,但满屋子潮湿的气息无处不在,好似墙角细细地生了青苔,粘乎乎的,要蔓延到人身上去。 娇媚的阳光透了窗,却是晒得被子发沉,宁蝶感觉这沉意压在了胸腔上,呼吸短促,鼻子里浓浓的潮气。 “兰芯,”她丢下剧本,踩着柔软的白毛球装饰拖鞋喊人,等兰芯脚快地跑过来,她指着身后道,“把这里的东西都拿去外面晒晒,满屋子的潮湿味。” 兰芯一边去收拾床铺,一边仔细地去嗅,“宁小姐,床铺天天都有人换洗,天好有人晒,下雨有人用暖炉烘,我闻着还好啊。” 宁蝶绕到桌前去给自己倒杯茶,“这里是我在睡还是你睡?” 兰芯嘟嘴不敢搭话,今日的宁小姐看着心情不太好,说话怪是挤兑人,她利索地抱着被子床单下楼。 屋子里一下静了,宁蝶把茶盏放回桌上,觉得好没意思。 来这霍公馆不过断断两月,宁蝶闭上眼,这两个月恰是那么漫长,与之对比,宁蝶在西南生活的前十多年几乎要褪成灰白色。 剧本看不进去了,她趴到阳台的扶手上,把半张脸埋进臂弯里,任温和的风拂过露出的两节白藕似的胳膊。 “听兰芯说你心情不佳。”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停止,宁蝶没有转过头便知道是谁回来了,没有人能像霍丞一样,只是轻飘飘的说话,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无孔不入。 宁蝶不理,闹不清自己是在生谁的气。 “早上的报纸你看见了。”霍丞走近,宁蝶知道他肯定是在笑,笑里多是刻薄。 “怎么?没什么要对我说的话?”霍丞从背后将宁蝶环住,下巴瞌在宁蝶的肩膀上。 他语气满是阴寒,宁蝶突觉那份报纸是有人故意放在那任她看见,于是宁蝶嗤笑:“如果我说,我完全不介意你找另外的女子暧昧,甚至心里高兴,巴不得你缠上别人,好就此放过我!” 这话是这场冷战最终的□□,霍丞已是难以自控地捏住宁蝶的下巴,唇对唇,牙齿磕着牙齿,他察觉出宁蝶受痛地挣扎,他更加疯狂,他就是要宁蝶痛,只自己一个人心痛算什么。 舌尖上一抹刺痛蔓延,他猛然推开宁蝶,血从嘴角溢出来,他用拇指指腹抹去,踉跄地倒退两步,似哭似笑道:“很好,很好,你竟敢咬我。” 他说着转身,毫不留恋地跨过房间门,身上风流倜傥的新式西服竟衬出难言的落魄,经过刚才的剧烈挣扎,宁蝶喘气厉害,她眼中止不住地含泪,想到霍丞可能用他吻过别的女子的唇来吻她,她既恶心,又羞愤。 这一闹,霍丞几日宿在外头,西南花边新闻接连报道他的风流事,虽有捕风捉影,不过这花边报纸很是售空了几日。 买这些报纸的多是女子,哪个女人能抵挡英俊男人的魅力,即使是这男人在搂着别人借酒浇愁。 霍丞这夜夜不归,兰芯犯起念叨的毛病,宁蝶下戏回来,她就在宁蝶耳边絮絮叨叨地道:“这二少爷今晚再不回来,老宅那边要有动静了,宁小姐,你去劝劝二少爷吧,喝酒伤身,这样子下去二少爷哪经得住。” 宁蝶揉着眉头,剧组里的人听见外面的风声,有意无意地试探宁蝶是否失宠,她拍戏要应付那些,回到公馆还有个叨神等着。 “你要劝自己去,司机带着你到百乐门,让其他人看见霍家二少爷喝得让家里的女仆来劝,明日自是八卦杂志上的头等笑话。” 兰芯吶吶地住嘴,想说不能说似地,目光一直追着宁蝶的背影,直至宁蝶上楼到转角消失。 霍丞不在,这霍公馆自然是清净许多,没有长聊不走的客人,厨房里的夜宵到半夜撤去,大铁门口的两条猎狗等不到车笛声都显得无精打采。 宁蝶躺上床翻书阅读,迟迟没有睡意,她脑海里不自觉浮现那天霍丞踉跄离开的身影,这么骄傲的男人,还会有这样的时候。 “宁小姐,你去劝劝二少爷吧,喝酒伤身……” 兰芯的话在耳边反复回响,宁蝶烦躁地翻个身,再翻了几下,她揭开被子下床,倒茶咕咚咕咚地喝。 几杯水下肚,焦躁不减。 正当宁蝶要起肝火时,门外一老妈子客客气气地问:“宁小姐睡了吗?” “什么事?” “李先生来了电话。” 宁蝶打开门,披着大衣下楼去客厅接电话,角落的摆钟正摆向十一点。 “宁小姐,抱歉,这么晚还扰你清梦。”电话另一头的李皓依旧的彬彬有礼。 “李先生是有何急事?” “霍先生他这几日不在机构办公室,有几份重要文件急需他此刻处理,可是……”电话那天李皓为难地道,“霍先生喝醉了,现在谁都劝不动。” 宁蝶沉默着不说话,静默了十几秒,李皓忙着道:“文件今晚若是不处理,关系着前线几万兄弟的性命……” “李先生,”宁蝶叹气,“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这么重的担子,我担不住。” 李皓似在沉吟。 宁蝶怕是没那么好说动。 “就一次,我只帮这一次。”宁蝶话落,李皓好半天才回过神,急着谢道:“宁小姐,劳你费神了。” 宁蝶放下话筒,叹自己耳根软,叫了刚才的老妈子:“吴婶,叫司机备车。” 要劝二少爷回来,公馆里知道的人各个欣喜,这公馆几日的冷气压总算要打散,兰芯在偏房打扫,人立即冲出来要跟着去,宁蝶笑着点她额头,“那等地方,小小丫头去什么。” 这一笑,宁蝶面上灵动无比,兰芯看得慌神的工夫宁蝶走出大厅,兰芯摸着额头痴笑:“宁小姐总归是心情好了点。” 夜半未半,正是百乐门热闹的时候,车到百乐门气派的大门,舞池的糜靡音乐声倾泻到外头。 司机停好车,宁蝶推开车门,也不用人领路,一路一个人往百乐门的深处走。 光色混沌,她踩着高跟鞋子,出来的匆忙,她旗袍外只简单罩了一件白狐领的宽袖短大衣,发还是那到齐到下巴处的短发,微微往里卷,她未施胭黛,论清丽竟不输在场打扮精心的佳人。 所以当她在二楼贵宾处的小舞池寻到霍丞,一把扣住霍丞的手腕时,众人第一反应是惊叹她的气质和貌美,再是想到她做出的大胆举止。 霍丞是坐在舞池边光线幽暗的沙发上,旁边有用精致小屏风隔开的空间,两位艳丽的女子在霍丞身边不停劝酒,见突然冒出的宁蝶,俱是站起来: “喂!” “小姐,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吧。” 谁不知霍先生出名的大方,讨他欢心,几个月的开销不愁。 宁蝶没有理会这两个女子,只拉住霍丞的西服袖口,“李皓现在等你回办公室,事态紧急,你不能再喝了。” 光线太暗,瞧不起霍丞的表情,他好像在含笑,躺在沙发上仰视宁蝶。 “我说你谁啊,你竟敢对霍先生毛手毛脚!”那其中一名女子拽着宁蝶胳膊,要把她拉到一边去。 宁蝶好笑,“霍丞又不是个黄花大闺女,什么是毛手毛脚。” 那女子被话堵死,隐约要发怒,在场还有其他贵公子哥,后面、左边包厢地坐着观望,那女人怕以后得泼辣的名声,不好发火,却不甘,索性开门见山,“小姐,谁是你的大班?” 宁蝶不懂她的意思,那女子拔高声,“问谁带你入行的!” 周围有听见声音的女眷噗嗤地嘲笑,一个舞女还这么不收敛,大庭广众之下大声问这个。 宁蝶明白对方是把自己当同行竞争对手了,“别误会,我不是百乐门的人。” 那女的还要说什么,一道斥责声响起,恰一道花鞭划开水面,透了人群,女声娇媚不失威严,“你们两个退一边去,不长眼的东西,宁小姐是你们能诋毁的人?” 两个女子听这熟悉的声音赶紧地慌张离开,宁蝶正诧异来人是谁,等人走近一看,呀,原来是百乐门的“皇后”莉丽。 “好久不见宁小姐,”莉丽笑着和宁蝶轻抱了一下,行了个西洋流行的贴面礼,“难得见你来这。” 宁蝶礼貌地笑回:“一阵子不见,一直念着莉丽小姐的美貌。” “怕今晚不是为我而来吧?”莉丽把目光往霍丞的方向瞟,暗示味道十足,“祝福你一切顺利。” 说着端走一杯服务员托盘中的红酒,“我还有事,下次见面,可要约着一起打吊牌。” 宁蝶笑答:“一定。” 多亏莉丽的相助,霍丞身边的莺莺燕燕散尽,宁蝶能面对面霍丞,“李皓先生他等着……” 一句话没说完,霍丞搂住她的腰,迅猛地把宁蝶扑倒在沙发上,双手扣住她的手腕。 眉梢间的冷漠如春来后的冰雪,一丝一丝融化,他低头含住宁蝶的耳珠,轻舔,“十二封。” “什么?”宁蝶一出声,耳朵的敏感处被霍丞舔的发烫,声音不自觉降了几调。 “一共十二封文件,”他一边说,一只大掌顺着宁蝶的腰际往下滑,“每满足我一次,我就签一封。” “你疯了!放开我!”宁蝶挣扎,这里的包厢不隔音,不隔影,一点风吹草动无异于众人皆知。 “宁蝶,”霍丞缓缓地对上宁蝶惊慌失措的眼睛,神色那般偏执,“你今晚不该来找我!” “一面把我丢弃,一面又来为我舔舐伤口,”霍丞冷笑,“绝望不得绝望,你真是好狠的心。” 54.探戈 宁蝶睫毛一颤,霍丞的话正中她心底。 她弄不明白自己来百乐门的想法,只是因为李皓十万火急的请求? 霍丞松开对她的束缚,单跪着膝盖从沙发上起身,他扣好西服外套的纽扣,刚才对宁蝶的要求就像是他随意说的一个玩笑。 事件这么简单结束,偷偷看热闹的人顿觉讶异。 宁蝶跟着坐直,“李皓先生等着你回去。” “只是这个理由?”霍丞居高临下地问。 宁蝶微微偏头,没有直视对方,表示默认。 “条件我已经说清楚,既然你有心要做忧国忧民的好人,何不再牺牲更多点。” “霍丞,我一直以为你在国事上,是坦荡的君子,你拿前线将士的生死要挟我,不觉卑鄙吗?” “卑鄙?”霍丞笑了,他故意将唇贴着宁蝶的耳边,“又不是没陪我睡过。” 宁蝶当他是喝醉,忍着不去激怒他。 她这反应倒是让霍丞再次发笑,笑里是渗骨的冷意。 这样僵持了数秒,霍丞率先转身走人,他步伐虚浮,显然是有些喝醉了。 宁蝶追上去,下楼的楼梯道上没有其他人,墙上两侧是装饰的小型彩灯,一闪一闪。 霍丞脚下的步子无意间踏空一个台阶,他身子朝一边歪斜,宁蝶快步上前要扶他,霍丞已靠在扶手边站定,他是骄傲的人,此刻宁蝶的体贴更像是一种同情。 想也不想,他用力将宁蝶推开,喝酒的人力气失了轻重,宁蝶被他推得直接背撞在墙上。 砰的一声,霍丞看宁蝶疼得吸了口凉气,脸上有一丝悔意,他强硬地收回手,作势要继续一个人下楼。 “十二次,只是满足十二次对吗?”宁蝶出口喊住他。 迷离的光线中,霍丞回转过身,面色冷静,“为什么?为什么要答应?” 宁蝶声音因各种复杂的情绪逐渐变小,“我只是……我只是答应了李皓先生,不能食言罢了。” 霍丞觉得好笑,不急于去追问什么,他见过宁蝶千面,多是冷静淡然的模样,如此纠结倒是自我安慰,倒是第一次。 “百乐门是陈粤的地盘,想不想知道从不开放的顶层有什么?” 他张口笑问。 宁蝶不解地嗯了声,霍丞一张笑颜在灯色下有种迷幻般的美感,十足的在蛊惑,在霍丞绅士地伸出邀请的手势时,她鬼使神差地把手心贴合在霍丞的手上。 然后顺势被拉得靠近,霍丞带她走上电梯,摇铃晃悠地响,一路升上顶层,电梯门开,入目是一片漆黑。 “正好陈粤不在,”霍丞熟路地打开灯,走廊上一排灯光系数点亮。 无甚特别,只是欧式风格的城堡内景,弧形的拱门和颜色好似没有重叠的景致。 宁蝶困惑地看着霍丞。 她当然知道百乐门的顶层不会这么简单,她相信霍丞的眼光。 霍丞走过来搂住宁蝶的腰肢,地面铺就踩上无声的繁纹软地毯,四角有香炉熏烟,他一步一步牵引宁蝶,直到宁蝶碰上走廊尽头的一道印有金色蔷薇的大门。 “推开它,”他的嗓音质地醇正,像能醉人的佳酿。 宁蝶小心地把门推开,门看着沉重,然而她只是轻轻发力便像有所感应地朝两边打开。 等看清眼前的景象,一瞬间,宁蝶震惊得说不出话。 西南传言陈粤富可敌国,宁蝶终于感受到这个传言的实至名归。 这是间会令财迷者和信仰高尚的人同时能疯狂的地方。 金渡的圆柱,文艺复兴时期大师的经典壁画,一桌一椅,件件来历非凡,若大的大厅,头顶的琉璃水晶灯,外面罩上的轻纱都是英国女王的薄纱披肩。 她曾在报纸上见过这件商品的拍卖。 这是个摆在眼前的文物收集馆,和谐地被布置成精致的待客厅。 “你要满足我的第一件事,”霍丞将紧实的外套西服脱掉丢在地上,他对还在发愣的宁蝶微微眯起眼,“和我跳一支舞。” 在这富丽堂皇又只剩彼此的地方。 “我只会探戈,”宁蝶诚实地道。 霍丞再一次地搂住她的腰,扣住她的五指胳膊一抬,俨然是探戈舞蹈的第一个节拍。 面贴面,身体贴合身体,没有音乐,却步伐默契,霍丞用宛如大提琴低鸣声醇厚低哑的嗓音,嚼着笑朗诵,以诗伴舞: “夏天最后一朵玫瑰, 还在孤独地开放, 所有她可爱的伴侣,都已凋谢或死亡 再也没有一朵鲜花陪伴在她的身旁, 映照她绯红的脸庞,和她一同叹息悲伤。 我不愿看你继续痛苦孤独地留在枝头上, 愿你能跟随你的同伴一起安然长眠 我把你那芬芳花瓣轻轻散布在花坛, 让你和亲爱的同伴在那黄土中埋葬。 当那爱人金色指环失去宝石的光芒, 当那珍贵友情枯萎我也愿和你同往。 当那忠实的心儿憔悴,当那亲爱的人死亡 谁还愿孤独地生存在这凄凉的世界上。 ……” 这首诗宁蝶熟悉,她在许太太的园会上,为肖笙伴唱的正是这首歌曲,这分明是首凄凉的爱情诗歌,在霍丞念来,更像是名流公子在同女士调情,优雅的玩味。 宁蝶眉头一皱,事实上这首诗歌,也是她最近拍戏遇瓶颈的最大难关。 姚守玥沦落风尘,被慕少秋玩弄后抛弃,月色明亮的某个午夜,舞场得意的姚守玥落魄地坐在窗台,流着泪哼唱出这首爱尔兰的名曲。 华灯前尽欢,黑幕下却是难言的孤寂和悲伤,宁蝶无法饰演出导演要的感觉,频频在这卡机。 她最近卡机的次数是前一个月的数倍。 明早还要重拍这幕。 这下好了,霍丞成功地让她彻底忘记原版的《夏天最后一朵玫瑰》是首正经的爱情曲目。 55.宁府(上) “在走神?”霍丞一手扶上她的背摩挲,眼神危险。 宁蝶瞪了他一眼,面上有几分娇憨,“你念的这诗我明日拍戏要用,可不是你这种风格。” 霍丞哑然失笑,“那是哪种?” 宁蝶舞步停顿,放开霍丞的另一只手,跑到窗边,她推开圆拱形的窗,夜风习习,她回眸苦恼地道:“爱而不得,神思哀伤……” 说起来她就想到今天拍戏导演对着她大吼的一幕: “宁蝶!你是在拍感情戏!不是哭丧!” 整个剧组的人忍着笑抖肩,就连林莱玉也拍着她的手摇头直言:“宁蝶啊,你的表演太用力了。” 得不到一个人,被背叛的心情,难道不该是伤心的流泪? 等她酝酿出自己想要的感觉,导演还是摇头,“太普通,没有惊艳感,罢了,今天太晚,明日再试吧。” 宁蝶只得失落地放弃。 眼下霍丞走过来,点点头,思索,“这个,有点难。” 宁蝶看着他,等待他会说什么。 而霍丞突然摸了摸她的头顶,很轻,很稳重的力度,“人这一生痛苦分很多种,爱而不得无疑是大悲,你有挫败感是情理之中。” 他轻易地看破宁蝶的烦心事,不知为何被他这么一说,宁蝶鼻子发酸,她性子里有不服输的劲,这几日因为她的表现拖了拍戏的进度,今天又一次一次被否定,她对自己都要失去信心。 霍丞拉她入怀中,“先试着闭上眼睛。” 宁蝶靠在他怀里,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种踏实感油生,听话地缓缓闭上眼帘。 窗外的风还在轻轻吹拂。 “姚守玥是什么样的女子?” 宁蝶惊讶他怎么知道自己是饰演姚守玥,想到这部戏霍丞有投资,她便不觉奇怪了。“姚守玥是可怜人,为救妈妈,去投靠经营舞女场的姑姑,失足踏进大染缸,再也不能回头。” “还有呢?”霍丞极有耐心地问道。 宁蝶要仰头去看霍丞的表情,被霍丞捂住眼睛,“可不能睁眼睛” “她……她内心有着对金钱的欲望,可是纸醉金迷的生活仍是没有泯灭她内心的一份真挚,她能为感情付出全部真心,哪怕对方只是个花花公子。”也许是因为黑暗,宁蝶一面说着,姚守玥的形象就像一幅在慢慢展开的画卷,渐渐明朗,“她美貌,年轻,然而在被爱情抛弃的那一刻,成为一朵外表艳丽,内里开始腐烂的玫瑰……” 爱情是姚守玥身在绝望生活里最后的一道明洁的光。 光消失了,玫瑰就要枯萎了。 宁蝶握紧霍丞胸前的衣襟,姚守玥那种悲哀的情绪在往她身上过渡。 “宁蝶,”霍丞轻声地说,“你爱着慕少秋,爱到一无所有,夜色深了,黑夜里的明月升起来,可是你的明月呢?” “被乌云遮住……”宁蝶张口已是哽咽。 “夏天结束了。” 宁蝶接话道:“玫瑰已凋谢。” 内心的难受如同排山倒海般袭来。 爱而不得…… 爱而不得呵…… 不甘心,愤怒,更多的寂寞,只剩下一张空了的躯壳,独自美丽。 “霍丞,”宁蝶深呼吸一口气,“你知道吗?曾经我也这样爱而不得过。” 霍丞抱住她的手一僵,又猛然搂紧她,“你在想陈子傲?” 时隔几月,蓦然再听见这个名字宁蝶心静如水,她忍不住摇头笑叹,“你不会知道这个人是谁。” 霍丞的瞳孔紧缩,明显是动怒的前兆。 “谢谢你引导我学习拍戏的情绪,”宁蝶缓缓地睁开眼睛,外面的月色皎洁,她从霍丞的怀里退出来,“你要我满足你的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霍丞双手插入西服裤兜里,脸上只写了六个字:大爷心情不佳。 “我困了,”他扭身便走,“还剩十个条件算你欠我的。” 宁蝶站在原地愣了愣,这息事宁人可不是霍丞的风格。 罢,大抵是解决紧急文件的事了。 事实上霍丞对待军事上的工作态度严谨,那批紧急文件,就算今日宁蝶不来劝,他也会晚上赶过去签字。 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深夜去签完文件回来,宁蝶早洗漱上床睡着,不知是不是这几日拍戏不顺的缘故,睡着了眉头也还皱着,霍丞从洗漱间出来,穿着睡衣站在床边俯视地看她,想到她说曾对别人爱而不得过,一股火气窜向小腹,他恶狠狠地亲啃宁蝶的嘴唇。 吻加深,睡梦中的宁蝶不耐地哼了几声,始终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霍丞不忍折腾她,用手轻拍她的脸颊泄气,“以后你心里只许有我一个。” 说完颇觉满意,掀开被子钻进被窝,从身后紧搂住宁蝶,关上灯入睡。 第二日,霍丞和宁蝶一道下来用早餐,公馆里的丫鬟仆人心安不少。 只要二少爷和宁小姐关系好着,公馆天天都似过节喜庆。 吃完早餐,宁蝶照例要去拍戏,霍丞喊住她,“正好我早上没事,今天我陪你去剧组。” 他本是这部戏的投资人之一,要去剧组合情合理,再说宁蝶真没把握能拦住他,于是点头答应。 这维持了几日的冷战,因这一陪一送,顿时烟消云散。 霍丞今日穿的不是便服,而是西南高干的军装和军靴,加上护送的车辆是民国政府专用的车辆,在气势上难有比肩。 他和宁蝶到剧组外面,两人一下车,剧组上下如临皇帝轻巡,各个吊着脖子干事,生怕哪里不精神,冒犯到霍将军。 “宁蝶,”导演邓家辉冲要走进化妆间的宁蝶招手,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昨日有些风言风语传进你耳朵你,可你也不至于今天就把霍将军带到剧组来,杀得大家个措手不及,万一怠慢……” 宁蝶知道自己在导演心里的坏形象难改,她索性不愿解释,只道:“我从来不认为我和霍丞关系亲近是件了不起的事,如果导演没有其他事的话,我要梳妆了。” 邓家辉一个“你”字说了半天,觉得脸面下不了台,临走忍不住要挤兑宁蝶,“马上要拍姚守玥失恋的戏份,你可不要像昨天一样,大家陪着你卡机。” 对此宁蝶温和地一笑,没有接话。 霍丞在剧组附近的贵宾位置上坐着等开机,身后两个牛高马大的军员属下同样吸晴,女人化妆时间总归是长,他第四次抬起手表看宁蝶进化妆间多长时间时,一个身形娇小,嘴唇红艳的女子走到他面前,摘下脸上的墨镜,露出一张完整的瓜子小脸,说不出的水灵。 “初次见面,你好,霍将军,”她笑着伸出手,俏皮似地微微歪着脑袋。